【原文】

权甚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1〕。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一〕

恪以“丹杨山险〔2〕，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余深远，莫能擒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3〕，三年可得甲士四万。

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4〕，皆仗兵野逸〔5〕，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恶〔6〕，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7〕；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胜〕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

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8〕，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9〕。”

恪盛陈其必捷。权拜恪抚越将军〔10〕，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骑三百〔11〕。拜毕，命恪备威仪〔12〕，作鼓吹〔13〕，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书（四部）〔四郡〕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14〕；其从化平民〔15〕，悉令屯居〔16〕。乃分纳诸将，罗兵幽阻〔17〕。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18〕，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19〕。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20〕。

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执拘。”（臼阳）〔丹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21〕。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诣府〔22〕，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23〕。以状表上。民闻伉坐执人被戮〔24〕，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25〕。恪自领万人，余分给诸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综先移恪等曰〔26〕：“山越恃阻，不宾历世〔27〕；缓则首鼠〔28〕，急则狼顾〔29〕。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30〕，甲不沾汗；元恶既枭，种党归义〔31〕；荡涤山薮，献戎十万〔32〕。野无遗寇，邑罔残奸；既扫凶慝〔33〕，又充军用。藜 稂莠〔34〕，化为善草；魑魅魍魉〔35〕，更成虎士〔36〕。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元帅临履之所致也〔37〕。虽《诗》美执讯〔38〕，《易》嘉折首〔39〕；周之方、召〔40〕，汉之卫、霍〔41〕：岂足以谈？功轶古人〔42〕，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43〕，思饮至之旧章〔44〕；故遣中台近官〔45〕，迎致犒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46〕。”

拜恪威北将军〔47〕，封都乡侯。

【注释】

〔1〕节度：官名。负责军粮供应。

〔2〕丹杨：郡名，当时治所在今江苏南京市。

〔3〕官：国家。

〔4〕长（zhǎng）吏：当时称县令、县长为长吏。

〔5〕仗兵：手持兵器。

〔6〕逋（bū）亡：逃亡。

〔7〕高尚：崇尚。

〔8〕不逮：（办）不到。

〔9〕赤：灭绝。

〔10〕抚越将军：官名。领兵围取山越。

〔11〕棨（qǐ）戟：外面包有彩色丝套的戟，是当时领兵将领的一种仪仗器物。

〔12〕威仪：显示声威的仪仗。

〔13〕鼓吹（chuì）：仪仗队中的打击和吹奏乐器。

〔14〕部伍：军事化组织。

〔15〕从化：服从教化。

〔16〕屯居：集中在营寨居住。

〔17〕罗兵：分布士兵。

〔18〕芟刈（shān yì）：砍割。

〔19〕略：完全。

〔20〕降首：投降自首。

〔21〕丹阳：县名。县治在今安徽马鞍山市东南。

〔22〕诣府：到诸葛恪的军府。

〔23〕徇：在各地示众。

〔24〕坐：因……而犯罪。

〔25〕本规：原先的打算。

〔26〕移：不相统属的官署之间所发送的公文叫做移。这里作动词，即发送移文。

〔27〕不宾：不服从。

〔28〕首鼠：即首鼠两端的省略。这里指蠢蠢欲动。

〔29〕狼顾：狼行走时常回头后顾，称为狼顾。这里比喻回头逃跑。

〔30〕兵不染锷：兵器的锋刃上没有染上血迹。

〔31〕种：部落。

〔32〕戎：兵。

〔33〕凶慝（tè）：凶恶。

〔34〕藜（lí）：一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吃，老茎可做拐杖。 （tiāo）：一种草名。稂（láng）：一种对禾苗有害的杂草。俗称狼尾草。莠（yǒu）：一种对禾苗有害的杂草，欲称狗尾草。

〔35〕魑（chī）魅：传说中能伤害人的怪物。魍魉（wǎng liǎng）：传说中木石化成的精怪。

〔36〕虎士：像猛虎一样的战士。

〔37〕信：确实（是）。

〔38〕执讯：抓住了应当接受审讯的罪魁。《诗经·采芑》歌颂西周方叔征伐反抗的楚国，有“执讯获丑”的句子。

〔39〕折首：诛杀叛乱的首领。《周易·离卦》爻辞有“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的句子。

〔40〕方：即方叔。西周宣王时的大臣。曾率兵击败反抗的楚国，又曾进攻 狁。召（shào）：即召虎。召公奭的后代。周宣王时的大臣。曾率军战胜淮夷。遗物有“召伯虎簋”。

〔41〕卫：即卫青（？—前 106）。字仲卿。河东郡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人。以外戚受到西汉武帝重用，官至大将军，封长平侯。多次率军进攻匈奴，建立战功，消除了匈奴对西汉王朝的严重威胁。传见《史记》卷一百一十一、《汉书》卷五十五。霍：即霍去病。

〔42〕轶（yì）：超过。

〔43〕《四牡》：《诗经·小雅》中的一篇。《毛诗序》认为这首诗主题是君主慰劳臣下，但现今学者的解释与此不同。

〔44〕饮至：古代礼仪名。出征凯旋归来，到宗庙向祖先报捷，然后饮酒庆贺，论功行赏，称为饮至。见《左传》桓公二年、隐公三年。

〔45〕中台：尚书台。因设在皇宫中，故名。近臣：指薛综自己。

〔46〕劬（qú）劳：辛苦劳累。

〔47〕威北将军：官名。领兵与曹魏作战。

【裴注】

〔一〕《江表传》曰：“权为吴王，初置节度官，使典掌军粮：非汉制也。初用侍中、偏将军徐详；详死，（将）〔特〕用恪。诸葛亮闻恪代详，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即转恪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