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俄而表卒。琮闻曹公来征,遣使请降。先主在樊闻之,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1〕。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一〕
先主至于夏口〔2〕,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3〕。”
时权拥军在柴桑〔4〕,观望成败。亮说权曰〔5〕:“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6〕,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7〕,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8〕,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案兵束甲〔9〕,北面而事之〔10〕?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
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11〕,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
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12〕,势不能穿鲁缟’者也〔13〕。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14〕。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15〕,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16〕,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二〕曹公败于赤壁,引军归邺。
先主遂收江南〔17〕,以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三〕。
【注释】
〔1〕以:凭着。方寸之地:指心。古人认为思考问题的器官是心。
〔2〕夏口:地名。在今湖北武汉市长江南岸。见《晋书》卷十五《地理志》下“武昌郡”条。
〔3〕孙将军:指孙权。当时被汉朝任命为讨虏将军。
〔4〕拥军:率军。柴桑:县名。在今江西九江市西南。
〔5〕说(shuì):劝说。
〔6〕芟(shān)夷:削除。大难:指袁术、吕布、袁绍等割据势力。
〔7〕无所用武:指无法与曹操抗衡。
〔8〕吴、越:均先秦国名。吴国的中心在今江苏苏州市,越国的中心在今浙江绍兴市。孙权占领的江东,即吴、越的故地。
〔9〕案兵束甲:放下兵器,捆起铠甲。
〔10〕北面:指称臣。古代君主的位置坐北朝南,臣下朝见君主面向北方。
〔11〕田横(?—前 202):临淄郡狄县(今山东高青县东南)人。战国时齐国的王族成员。秦末,随兄田荣起兵反秦,据有齐国故地。后田荣自立为齐王,不久被项羽击败,死,田横又自立为齐王。刘邦建立西汉王朝,召他到洛阳。他不愿做刘邦的下属,在将要到达洛阳的途中自杀。事见《史记》卷九十四《田儋列传》。
〔12〕末:指到达最大射程最后一小段时的飞箭。这两句见于《汉书》卷五十二《韩安国传》。
〔13〕鲁缟:鲁国出产的细绢。很容易刺破。
〔14〕必蹶上将军:《孙子·军争篇》认为实施长途的奔袭,既可能取胜,也可能遇到危险,所以有“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的句子。意思是飞奔五十里去争利(一旦遇到意外),先头部队的将领将会受挫折,队伍只有半数能赶到目的地。
〔15〕诚:确实。
〔16〕荆:指在荆州的刘备势力。吴:指在江东的孙权势力。
〔17〕江南:指荆州的江南部分。
【裴注】
〔一〕《魏略》曰:“庶先名福。本单家子。少好任侠击剑。中平末,尝为人报仇,白垩突面,被发而走;为吏所得,问其姓字,闭口不言。吏乃于车上立柱维磔之,击鼓以令于市廛;莫敢识者,而其党伍共篡解之,得脱。于是感激,弃其刀戟,更疏巾单衣,折节学问。始诣精舍,诸生闻其前作贼,不肯与共止。福乃卑躬早起,常独扫除,动静先意;听习经业,义理精熟。遂与同郡石韬相亲爱。初平中,中州兵起,乃与韬南客荆州;到,又与诸葛亮特相善。及荆州内附,孔明与刘备相随去;福与韬,俱来北。至黄初中,韬仕历郡守、典农校尉;福至右中郎将、御史中丞。逮(大)〔太〕和中,诸葛亮出陇右,闻元直、广元仕才如此,叹曰:‘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见用乎?’庶后数年病卒,有碑在彭城,今犹存焉。”
〔二〕《袁子》曰:“张子布荐亮于孙权,亮不肯留。人问其故,曰:‘孙将军可谓人士,然观其度:能贤亮,而不能尽亮。吾是以不留。’”臣松之以为:袁孝尼著文立论,甚重诸葛之为人;至如此言,则失之殊远。观亮君臣相遇,可谓希世一时;终始之分,谁能间之?宁有中违断金,甫怀择主?设使权尽其量,便当翻然去就乎?葛生行己,岂其然哉!关羽为曹公所获,遇之甚厚,可谓能尽其用矣;犹义不背本,曾谓孔明之不若云长乎?
〔三〕《零陵先贤传》云:“亮,时住临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