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刘备以左将军领荆州牧，治公安。备诣京见权〔1〕，瑜上疏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2〕，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3〕，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

权以曹公在北方，当广揽英雄；又恐备难猝制〔4〕，故不纳。

是时，刘璋为益州牧〔5〕，外有张鲁寇侵〔6〕。瑜乃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折衂〔7〕，方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8〕。乞与奋威俱进，取蜀〔9〕，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操〔10〕：北方可图也。”

权许之。瑜还江陵为行装，而道于巴丘病卒〔11〕，〔一〕时年三十六。

权素服举哀，感动左右。丧当还吴，又迎之芜湖；众事费度，一为供给〔12〕。后著令曰：“故将军周瑜、程普，其有人客〔13〕，皆不得问〔14〕。”

初，瑜见友于策〔15〕，太妃又使权以兄奉之〔16〕。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17〕。

性度恢廓〔18〕，大率为得人〔19〕：惟与程普不睦。〔二〕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20〕，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21〕。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注释】

〔1〕京：地名。在今江苏镇江市。

〔2〕二人：指关羽、张飞。

〔3〕资业：资助。

〔4〕猝制：一下子制服。

〔5〕刘璋：传见本书卷三十一。

〔6〕张鲁：传见本书卷七。

〔7〕折衂（nǜ）：挫败。

〔8〕相事：指相互攻战。

〔9〕奋威：指孙权的堂兄孙瑜。当时他任奋威将军。

〔10〕< （cù）：压迫。

〔11〕巴丘：地名。在今湖南岳阳市岳阳楼所在的山丘一带。现今湖南岳阳市、安徽庐江县和宿松县、江苏镇江市等处，都有相传是周瑜的坟冢和墓园留存。

〔12〕一：一律。

〔13〕人客：这里指重要领兵将领占有的依附人口。其地位接近奴隶。

〔14〕问：查问。孙吴给予重要领兵将领以占有依附人口的特权，这里即是一例。

〔15〕见友：被当作朋友。

〔16〕太妃：指孙权的母亲吴氏。以兄奉之：当作兄长尊重周瑜。

〔17〕臣节：臣下的礼节。

〔18〕恢廓：恢宏开朗。

〔19〕大率：大体上。

〔20〕爵：一种青铜制造的宽边酒杯。

〔21〕顾：回头看。

【裴注】

〔一〕臣松之按：瑜欲取蜀，还江陵治严，所卒之处，应在今之巴陵；与前所镇巴丘，名同处异也。

〔二〕《江表传》曰：“普颇以年长，数陵侮瑜；瑜折节容下，终不与校。普后自敬服而亲重之。乃告人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时人以其谦让服人如此。初曹公闻瑜年少，有美才，谓可游说动也；乃密下扬州，遣九江蒋幹往见瑜。幹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诣瑜。瑜出迎之，立谓幹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做说客邪？’幹曰：‘吾与足下州里，中间别隔；遥闻芳烈，故来叙阔，并观雅规。而云说客，无乃逆诈乎？’瑜曰：‘吾虽不及夔、旷，闻弦赏音，足知雅曲也。’因延幹入，为设酒食。毕，遣之曰：‘适吾有密事，且出就馆；事了，别自相请。’后三日，瑜请幹与周观营中，行视仓库、军资、器仗讫，还宴饮；示之侍者、服饰、珍玩之物。因谓幹曰：‘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假使苏、张更生，郦叟复出；犹抚其背，而折其辞：岂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幹但笑，终无所言。幹还，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中州之士，亦以此多之。刘备之自京还也，权乘飞云大船，与张昭、秦松、鲁肃等十余人，共追送之，大宴会叙别。昭、肃等先出，权独与备留语。因言次，叹瑜曰：‘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瑜之破魏军也，曹公曰：‘孤不羞走。’后书与权曰：‘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瑜威声远著，故曹公、刘备咸欲疑谮之。及卒，权流涕曰：‘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后权称尊号，谓公卿曰：‘孤非周公瑾，不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