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初,肃善贾、马之学〔1〕,而不好郑氏〔2〕。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解〔3〕;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于学官〔4〕。其所论驳朝廷典制郊祀、宗庙、丧纪轻重〔5〕,凡百余篇。
时乐安孙叔然〔6〕,〔一〕受学郑玄之门,人称东州大儒。征为秘书监,不就。肃集《圣证论》以讥短玄,叔然驳而释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诗》、《礼记》、《春秋》三传、《国语》、《尔雅》诸注〔7〕,又注书十余篇。
自魏初征士敦煌周生烈〔8〕,〔二〕明帝时大司农弘农董遇等,亦历注经传,颇传于世。〔三〕
【注释】
〔1〕贾:指贾逵。马:指马融。
〔2〕郑氏:指郑玄。
〔3〕三礼:儒家经典中关于礼的三部著作,即《周礼》、《仪礼》、《礼记》。左氏:即《左传》。
〔4〕学官:官办学校。列于学官意为列入正式教材。
〔5〕郊祀:祭祀天地。宗庙:指皇帝祭祀祖宗。丧纪:丧事。《礼记·文王世子》中有“丧纪以服之轻重为序”的话,所以这里的丧纪轻重指的是丧服,即在丧礼中死者亲属所穿的衣服。王肃曾专门为《仪礼·丧服》作注解,见《隋书》卷二十七《经籍志》一。
〔6〕孙叔然:名炎。经学家兼语言学家。著述很多。其中的《尔雅音义》,使用反切法注音,从此反切开始盛行。
〔7〕《国语》:书名。又名《春秋外传》。相传为左丘明撰,实际成书在战国时期。分为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语,着重记述各国人物言论,创分国记事体例。内容可作《左传》的补充和参证。《尔雅》:书名。我国最早解释词义的专著。由汉初学者递相增补而成。今存十九篇。分类解释词语。唐宋时列入儒家十三经之一。
〔8〕征士:对曾受朝廷征召而不去当官者的敬称。又称征君。敦煌:郡名。治所在今甘肃敦煌市西南。
【裴注】
〔一〕臣松之按:叔然,与晋武帝同名,故称其字。
〔二〕臣松之按:此人姓周生,名烈。何晏《论语集解》有烈《义例》;余所著述,见晋武帝《中经簿》。
〔三〕《魏略》曰:“遇字季直。性质讷而好学。兴平中,关中扰乱,与兄季中,依将军段煨。采稆负贩,而常挟持经书,投闲习读。其兄笑之,而遇不改。及建安初,王纲小设;郡举孝廉,稍迁黄门侍郎。是时,汉帝委政太祖,遇旦夕侍讲,为天子所爱信。至二十二年,许中百官,矫制。遇虽不与谋,犹被录诣邺;转为冗散。常从太祖西征,道由孟津,过弘农王冢。太祖疑欲谒,顾问左右,左右莫对。遇乃越第进曰:‘《春秋》之义,国君即位未逾年而卒,未成为君。弘农王即阼既浅;又为暴臣所制,降在藩国:不应谒。’太祖乃过。黄初中,出为郡守。明帝时,入为侍中、大司农。数年,病亡。初,遇善治《老子》,为《老子》作训注。又善《左氏传》,更为作朱墨别异。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而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或问‘三余’之意,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由是诸生少从遇学,无传其朱墨者。”《世语》曰:“遇子绥,位至秘书监,亦有才学。齐王冏功臣董艾,即绥之子也。”
《魏略》以遇及贾洪、邯郸淳、薛夏、隗禧、苏林、乐详等七人为儒宗,其序曰:“从初平之元,至建安之末;天下分崩,人怀苟且;纲纪既衰,儒道尤甚。至黄初元年之后,新主乃复始扫除太学之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备博士之员录,依汉甲乙以考课。申告州郡:有欲学者,皆遣诣太学。太学始开,有弟子数百人。至太和、青龙中,中外多事,人怀避就;虽性非解学,多求诣太学。太学诸生有千数,而诸博士率皆粗疏,无以教弟子。弟子本亦避役,竟无能习学;冬来春去,岁岁如是。又虽有精者,而台阁举格太高;加不念统其大义,而问字指墨法点注之间:百人同试,度者未十。是以志学之士,遂复陵迟;而末求浮虚者,各竞逐也。正始中,有诏议圜丘,普延学士。是时郎官及司徒领吏,二万余人。虽复分布,见在京师者尚且万人;而应书与议者,略无几人。又是时朝堂公卿以下四百余人;其能操笔者,未有十人,多皆相从饱食而退。嗟夫!学业沉陨,乃至于此。是以私心常区区贵乎数公者,各处荒乱之际,而能守志弥敦者也。”
“贾洪字叔业,京兆新丰人也。好学有才,而特精于《春秋左传》。建安初,仕郡,举计掾。应州辟,时州中自参军事以下百余人,唯洪与冯翊严苞(交)〔文〕通才学最高。洪历守三县令,所在辄开除厩舍,亲授诸生。后马超反,超劫洪,将诣华阴,使作露布;洪不获已,为作之。司徒钟繇在东,识其文,曰:‘此贾洪作也!’及超破走,太祖召洪署军谋掾。犹以其前为超作露布文,故不即叙。晚乃出为阴泉长。延康中,转为白马王相,善能谈戏。王彪,亦雅好文学,常师宗之,过于三卿。数岁,病亡,亡时年五十余。时人为之恨仕不至二千石。而严苞亦历守二县。黄初中,以高才入为秘书丞。数奏文赋,文帝异之。出为西平太守,卒官。”
“薛夏字宣声,天水人也。博学有才。天水旧有姜、阎、任、赵四姓,常推于郡中;而夏为单家,不为降屈。四姓欲共治之,夏乃游逸,东诣京师。太祖宿闻其名,甚礼遇之。后四姓又使囚遥引夏,关移颍川,收捕系狱。时太祖已在冀州,闻夏为本郡所质,抚掌曰:‘夏无罪也。汉阳儿辈直欲杀之耳!’乃告颍川,使理出之,召署军谋掾。文帝又嘉其才,黄初中为秘书丞。帝每与夏推论书传,未尝不终日也。每呼之不名,而谓之‘薛君’。夏居甚贫,帝又顾其衣薄,解所御服袍赐之。其后征东将军曹休来朝。时帝方与夏有所咨论,而外启休到。帝引入,坐定,帝顾夏言之于休曰:‘此君,秘书丞天水薛宣声也。宜共谈。’其见遇如此。寻欲用之,会文帝崩。至太和中,尝以公事移兰台。兰台自以台也,而秘书,署耳;谓夏为不‘移’也,推使当有坐者。夏报之曰:‘兰台为外台,秘书为内阁。台、阁,一也,何不相移之有?’兰台屈,无以折。自是之后,遂以为常。后数岁,病亡,敕其子:无还天水。”
“隗禧字子牙,京兆人也。世单家。少好学。初平中,三辅乱,禧南客荆州。不以荒扰,担负经书;每以采稆余日,则诵习之。太祖定荆州,召署军谋掾。黄初中,为谯王郎中。王宿闻其儒者,常虚心从学。禧亦敬恭以授王,由是大得赐遗。以病还,拜郎中。年八十余,以老处家,就之学者,甚多。禧既明经,又善星官。常仰瞻天文,叹息谓鱼豢曰:‘天下兵戈,尚犹未息,如之何?’豢又常从问《左氏传》,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伦之纪,莫若《礼》;多识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诗》。《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精意也。’豢因从问《诗》,禧说齐、韩、鲁、毛四家义;不复执文,有如讽诵。又撰作诸经解数十万言,未及缮写而得聋〔疾〕,后数岁病亡也。”
其邯郸淳事,在《王粲传》;苏林事,在《刘劭》、《高堂隆传》;乐详事,在《杜畿传》。
鱼豢曰:“学之资于人也,其犹蓝之染于素乎?故虽仲尼,犹曰:‘吾非生而知之者。’况凡品哉!且世人所以不贵学者,必见夫有‘诵诗三百而不能专对于四方’故也。余以为,是则下科耳。不当顾中庸以上,材质适等,而加之以文乎!今此数贤者,略余之所识也。检其事能,诚不多也。但以守学不辍,乃上为帝王所嘉,下为国家名儒,非由学乎?由是观之,学其胡可以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