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谭字子默。弱冠与诸葛恪等，为太子四友；从中庶子转辅正都尉〔1〕。〔一〕

赤乌中，代恪为左节度〔2〕。〔二〕每省簿书〔3〕，未尝下筹〔4〕；徒屈指心计〔5〕，尽发疑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车都尉〔6〕。薛综为选曹尚书〔7〕，固让谭曰：“谭心精体密，贯道达微；才照人物，德允众望：诚非愚臣所可越先。”后遂代综。祖父雍卒数月，拜太常，代雍平尚书事。

是时，鲁王霸有盛宠，与太子和齐衡。谭上疏曰：“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阶级逾邈〔8〕。如此则骨肉之恩生，觊觎之望绝。昔贾谊陈治安之计〔9〕，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10〕；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11〕。故淮南亲弟〔12〕，不终飨国〔13〕，失之于势重也；吴芮疏臣〔14〕，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也。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15〕，袁盎退夫人之座〔16〕，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仪，陈人彘之戒〔17〕；帝既悦怿，夫人亦悟。今臣所陈，非有所偏〔18〕；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由是霸与谭有隙。

时长公主婿卫将军全琮子寄，为霸宾客〔19〕；寄素倾邪〔20〕，谭所不纳。先是，谭弟承与张休俱北征寿春，全琮时为大都督；与魏将王凌战于芍陂，军不利，魏兵乘胜陷没五营将秦（儿）〔晃〕军；休、承奋击之，遂驻魏师〔21〕。时琮群子绪、端，亦并为将，因敌既驻，乃进击之：凌军用退。时论功行赏，以为驻敌之功大，退敌之功小；休、承并为杂号将军〔22〕，绪、端偏裨而已〔23〕。寄父子益恨，共构会谭〔24〕。〔三〕

谭坐徙交州。幽而发愤，著《新言》二十篇。其《知难篇》，盖以自悼伤也。见流二年〔25〕，年四十二，卒于交阯。

承字子直。嘉禾中，与舅陆瑁俱以礼征〔26〕。权赐丞相雍书曰：“贵孙子直，令问休休〔27〕；至与相见，过于所闻：为君嘉之。”拜骑都尉，领羽林兵。后为吴郡西部都尉〔28〕。与诸葛恪等共平山越，别得精兵八千人。还，屯军章阬〔29〕，拜昭义中郎将。入为侍中。芍陂之役，拜奋威将军，出领京下督。

数年，与兄谭、张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注释】

〔1〕辅正都尉：官名。太子孙登的辅导官员。

〔2〕左节度：官名。孙吴设置。负责军粮的征集调运。

〔3〕省（xǐng）：审阅。

〔4〕下筹：使用筹码（计算）。

〔5〕徒：只是。

〔6〕奉车都尉：官名。皇帝外出时管理车队的车辆。有时作为荣誉性官衔赐给臣下。

〔7〕薛综（？—公元 243）：传见本书卷五十三。

〔8〕阶级：等级。逾邈：难以逾越。

〔9〕贾谊（前 200—前 168）：洛阳人。西汉政论家和文学家。文帝时任太中大夫，受功臣周勃、灌婴的排挤，贬为长沙王太傅，后又转梁王太傅。他曾多次上疏批评时政，建议削弱诸侯王的势力，巩固中央集权，又主张重农抑商，抗击匈奴，表现出政治上的远见卓识。著作有《新书》、《陈政事疏》、《过秦论》等。今人辑有《贾谊集》。传见《史记》卷八十四、《汉书》卷四十八。治安：长治久安。

〔10〕逆节：反叛。

〔11〕祚（zuò）：福。

〔12〕淮南：指淮南王刘长（？—前 174）。汉高祖刘邦的小儿子。文帝时，因骄傲放纵，被流放到蜀郡（治所在今四川成都市），绝食而死。传见《史记》卷一百一十八、《汉书》卷四十四。

〔13〕不终飨国：没有能长久享有封国。

〔14〕吴芮（？—前 202）：秦末率领越人起兵，随刘邦入关。项羽分封诸侯，被封为衡山王。西汉王朝建立，改封长沙王。传见《汉书》卷三十四。疏：关系疏远。

〔15〕慎夫人：汉文帝的小妾。

〔16〕袁盎：字丝。楚国（治所在今江苏徐州市）人。西汉文帝时任中郎将，以敢于直言进谏闻名。传见《史记》卷一百一、《汉书》卷四十九。

〔17〕人彘（zhì）：人猪。汉高祖刘邦生前宠爱戚夫人。刘邦死，吕后控制朝政，下令砍掉戚夫人的手脚，挖眼割耳，灌药使声音变哑，然后放在厕所里，叫做人彘。事见《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

〔18〕偏：偏袒。顾谭与诸葛恪、张休同为已故太子孙登的辅导官属，关系亲密；而诸葛恪是孙和妻子的舅父，张休是孙和妻子的叔父，所以顾谭要表白自己不偏袒孙和。

〔19〕长公主：指孙权的长女鲁班。婿：丈夫。

〔20〕倾邪：不正派。

〔21〕驻：抵挡住。

〔22〕杂号将军：当时的领兵将军，属于有固定名号的高级将军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将军，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将军，安东、安南、安西、安北四将军，平东、干南、平西、平北四将军，以及前、后、左、右四将军等。在此之下，有大量名号变化不定的中级将军，例如扬武将军、奋威将军之类，统称为杂号将军。

〔23〕偏裨（pí）：官名。即偏将军、裨将军。这两者和牙门将军，是杂号将军之下的低级将军。

〔24〕构（gòu）会：诬陷。当时顾谭任选曹尚书，这一官职负责官员的选任升降，对方认为张休、顾承得升杂号将军与他有关，所以要攻击他。

〔25〕见流：被流放。

〔26〕陆瑁（？—公元 239）：传见本书卷五十七。

〔27〕令问：美好的声誉。休休：美好的样子。

〔28〕吴郡西部都尉：官名。治所在今江苏常州市。

〔29〕章阬：地名。当在今江苏常州市附近。

【裴注】

〔一〕陆机为谭传曰：“宣太子正位东宫，天子方隆训导之义；妙简俊彦，讲学左右。时四方之杰毕集，太傅诸葛恪等，雄奇盖众；而谭以清识绝伦，独见推重。自太尉范慎、谢景、（羊徽）〔羊衟〕之徒，皆以秀称；其名而悉在谭下。”

〔二〕《吴书》曰：“谭初践官府，上疏陈事；权辍食称善，以为过于徐详。雅性高亮，不修意气，或以此望之。然权鉴其能，见待甚隆；数蒙赏赐，特见召请。”

〔三〕《吴录》曰：“全琮父子屡言：‘芍陂之役，为典军陈恂诈增张休、顾承之功，而休、承与恂通情。’休坐系狱；权为谭故，沉吟不决，欲令谭谢而释之。及大会，以问谭；谭不谢，而曰：‘陛下，谗言其兴乎？’”

《江表传》曰：“有司奏谭‘诬罔大不敬，罪应大辟’。权以雍故，不致法，皆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