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顷之,阜以丧妻求葬假。阜外兄姜叙屯历城〔1〕。阜少长叙家,见叙母及叙,说前在冀中时事,歔欷悲甚。叙曰:“何为乃尔?”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2〕,亦何面目以视息于天下〔3〕!马超背父叛君〔4〕,虐杀州将〔5〕,岂独阜之忧责,一州士大夫皆蒙其耻。君拥兵专制而无讨贼心〔6〕,此赵盾所以书弑君也〔7〕。超强而无义,多衅易图耳。”
叙母慨然,敕叙从阜计。计定,外与乡人姜隐、赵昂、尹奉、姚琼、孔信〔8〕,武都人李俊、王灵结谋,定讨超约;使从弟谟至冀,语岳;并结安定梁宽、南安赵衢、庞恭等。约誓既明,十(七)〔八〕年九月,与叙起兵于卤城〔9〕。
超闻阜等兵起,自将出〔10〕。而衢、宽等解岳,闭冀城门,讨超妻子。超袭历城,得叙母。叙母骂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杀君之桀贼〔11〕,天地岂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超怒,杀之。阜与超战,身被五创,宗族昆弟死者七人〔12〕。超遂南奔张鲁。陇右平定。
太祖封讨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赐阜爵关内侯。阜让曰:“阜,君存无捍难之功〔13〕,君亡无死节之效〔14〕;于义当黜,于法当诛。超又不死,无宜苟荷爵禄。”
太祖报曰:“君与群贤共建大功,西土之人以为美谈。子贡辞赏〔15〕,仲尼谓之止善〔16〕;君其剖心,以顺国命〔17〕。姜叙之母,劝叙早发;明智乃尔,虽杨敞之妻盖不过此〔18〕。贤哉,贤哉!良史记录,必不坠于地矣〔19〕。”〔一〕
【注释】
〔1〕外兄:即表兄。历城:地名。在今甘肃西和县北。
〔2〕君:指被杀死的州刺史和郡太守。杨阜曾被州刺史辟为别驾从事史,又被郡太守察举为孝廉,按当时人的观念这两位上司都是杨阜的君主。
〔3〕视息:观看呼吸。指生存。
〔4〕背父:马超举兵反抗曹操时,其父马腾还在许都任汉朝的卫尉。兵起,曹操怒杀马腾及其家属二百多人,所以说他是背父。参见本书卷三十六《马超传》。
〔5〕州将:领兵的州刺史或州牧。郡太守领兵则叫郡将。
〔6〕专制:独自控制一方。
〔7〕赵盾:春秋时晋国的执政。晋襄公时任中军元帅,掌握国政。前 607年,避晋灵公的杀害,出逃。未出国境,其同族人赵穿杀死晋灵公。他回到都城拥立晋成公,继续执政。事见《史记》卷三十九《晋世家》。弑:地位在下的人(如臣僚、儿子)杀死地位在上的人(如君主、父亲)。古代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晋灵公被赵穿杀死后,晋国的太史记录为“赵盾弑其君”,并公诸于众。赵盾否认,太史说:你身为执政,逃亡未出国境,回都城后又不讨伐杀死君主的逆贼,那么杀死君主的不是你还能是谁?事见《左传》宣公二年。
〔8〕乡人:指杨阜的同郡老乡。
〔9〕卤城:地名。在今甘肃礼县东北。
〔10〕将出:带兵出城。
〔11〕桀贼:凶贼。
〔12〕昆弟:兄弟。
〔13〕捍难:抵御祸难。
〔14〕死节:以死来报答君主的气节。效:显示。
〔15〕子贡(前520—?):姓端木,名赐,字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学生。能言善辩,为保全鲁国,曾挑动齐、吴、晋、越四强国相互攻击。又善经商。传见《史记》卷六十七。
〔16〕止善:断绝行善。鲁国规定,为人赎身的要给赏金。子贡为人赎身后不去领赏,孔子认为这将使以后的人不好意思领赏,从而断绝人们赎身行善的念头。见《吕氏春秋·察微》。
〔17〕剖心:指出以公心。
〔18〕杨敞(?—前 74):弘农郡华阴(今陕西华阴市东)人。西汉昭帝时任丞相,封安平侯。为人胆小怕事。昭帝死,昌邑王刘贺继位,淫乱。大将军霍光等大臣准备废刘贺另立新帝,派人通知杨敞,他吓得不知所措。他的妻子立刻劝他明确支持霍光,从而避免了杀身之祸。传见《汉书》卷六十六。
〔19〕坠于地:指事迹埋没。
【裴注】
〔一〕皇甫谧《列女传》曰:“姜叙母者,天永姜伯奕之母也。建安中,马超攻冀,害凉州刺史韦康。州人凄然,莫不感愤。叙为抚夷将军,拥兵屯历。叙姑子杨阜,故为康从事;同等十余人,皆略属超,阴相结为康报仇,未有间。会阜妻死,辞超宁归西;因过至历,候叙母,说康被害及冀中之难,相对泣良久。姜叙举室感悲,叙母曰:‘咄!伯奕,韦使君遇难,岂一州之耻,亦汝之负,岂独义山哉?汝无顾我,事淹变生。人谁不死?死国,忠义之大者!但当速发,我自为汝当之,不以余年累汝也。’因敕叙与阜参议,许诺,分人使语乡里尹奉、赵昂及安定梁宽等,令叙先举兵叛超;超怒,必自来击叙,宽等因从后闭门。约誓以定,叙遂进兵入卤,昂、奉守祁山。超闻,果自出击叙;宽等从后闭冀门。超失据,过卤,叙守卤。超因进至历,历中见超往,以为叙军还;又传闻超已走奔汉中,故历无备。及超入历,执叙母,母怒骂超。超被骂大怒,即杀叙母及其子,烧城而去。”阜等以状闻,太祖甚嘉之,手令褒扬,语如本传。臣松之按:谧称阜为“叙姑子”,而本传云叙为“阜外兄”,与今名“内外”为不同。
谧又载赵昂妻曰:“赵昂妻异者,故益州刺史天水赵伟璋妻,王氏女也。昂为羌道令,留异在西。会同郡梁双反,攻破西城,害异两男。异女英,年六岁,独与异在城中。异见两男已死,又恐为双所侵,引刀欲自刎,顾英而叹曰:‘身死尔弃,当谁恃哉?吾闻西施蒙不洁之服,则人掩鼻,况我貌非西施乎?’乃以溷粪涅麻而被之,鲜食瘠形,自春至冬。双与州郡和,异竟以是免难。昂遣吏迎之,未至三十里,止谓英曰:‘妇人无符信保傅,则不出房闱。昭姜沉流,伯姬待烧;每读其传,心壮其节。今吾遭乱,不能死,将何以复见诸姑?所以偷生不死,唯怜汝耳!今官舍已近,吾去汝死矣。’遂饮毒药而绝。时适有解毒药良汤,撅口灌之,良久乃苏。建安中,昂转参军事,徙居冀。会马超攻冀,异躬著布c ,佐昂守备;又悉脱所佩环、黼黻,以赏战士。及超攻急,城中饥困;刺史韦康素仁,愍吏民伤残,欲与超和。昂谏不听,归以语异,异曰:‘君有争臣,大夫有专利之义:专不为非也。焉知救兵不到关陇哉?当共勉卒高勋,全节致死,不可从也!’比昂还,康与超和。超遂背约害康,又劫昂,质其嫡子月于南郑。欲要昂以为己用,然心未甚信。超妻杨闻异节行,请与宴终日。异欲信昂于超,以济其谋,谓杨曰:‘昔管仲入齐,立九合之功;由余适秦,穆公成霸。方今社稷初定,治乱在于得人;凉州士马,乃可与中夏争锋,不可不详也。’杨深感之,以为忠于己,遂与异重相接结。昂所以得信于超,全功免祸者,异之力也。及昂与杨阜等结谋讨超,告异曰:‘吾谋如是,事必万全,当奈月何?’异厉声应曰:‘忠义立于身,雪君父之大耻,丧元不足为重,况一子哉!夫项托、颜渊,岂复百年?贵义存耳。’昂曰:‘善!’遂共闭门逐超,超奔汉中,从张鲁得兵还。异复与昂保祁山,为超所围;三十日救兵到,乃解。超卒杀异子月。凡自冀城之难,至于祁山,昂出九奇,异辄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