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黄龙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劝权正尊号〔1〕。

夏四月，夏口、武昌，并言黄龙、凤凰现。

丙申〔2〕，南郊即皇帝位〔3〕。〔一〕是日大赦，改年；追尊父破虏将军坚为武烈皇帝，母吴氏为武烈皇后，兄讨逆将军策为长沙桓王；吴王太子登为皇太子；将吏皆进爵加赏。

初，兴平中〔4〕，吴中童谣曰〔5〕：“黄金车〔6〕，班兰耳〔7〕；（闿）〔开〕昌门〔8〕，出天子。”〔二〕

五月，使校尉张刚、管笃，之辽东〔9〕。

六月，蜀遣卫尉陈震〔10〕，庆权践位。权乃参分天下〔11〕：豫、青、徐、幽，属吴〔12〕；兖、冀、并、凉，属蜀〔13〕；其司州之土〔14〕，以函谷关为界〔15〕。造为盟曰：

天降丧乱，皇纲失叙〔16〕；逆臣乘衅〔17〕，劫夺国柄：始于董卓，终于曹操；穷凶极恶，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18〕，普天无统；民神痛怨，靡所戾止〔19〕。及操子丕，桀逆遗丑〔20〕；荐作奸回〔21〕，偷取天位。而叡幺麽〔22〕，寻丕凶迹；阻兵盗土，未伏厥诛。昔共工乱象而高辛行师〔23〕，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24〕。今日灭叡，擒其徒党；非汉与吴，将复谁任？

夫讨恶翦暴，必声其罪〔25〕；宜先分裂，夺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归。是以《春秋》晋侯伐卫〔26〕，先分其田以畀宋人〔27〕：斯其义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礼》有司盟之官〔28〕，《尚书》有告誓之文〔29〕。汉之与吴，虽信由中〔30〕；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约。诸葛丞相，德威远著；翼戴本国，典戎在外〔31〕；信感阴阳，诚动天地；重复结盟，广诚约誓：使东西士民，咸共闻知。故立坛杀牲，昭告神明；再歃加书〔32〕，副之天府〔33〕。天高听下，灵威棐谌〔34〕；司慎、司盟〔35〕，群神群祀：莫不临之。

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魏贼；救危恤患，分灾共庆；好恶齐之，无或携贰。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则汉伐之。各守分土，无相侵犯；传之后叶〔36〕，克终若始。凡百之约，皆如载书〔37〕。信言不艳〔38〕，实居于好。

有渝此盟〔39〕，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40〕；明神上帝，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41〕，无克祚国〔42〕。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秋九月，权迁都建业，因故府〔43〕，不改馆；征上大将军陆逊〔44〕，辅太子登，掌武昌留事〔45〕。

【注释】

〔1〕公卿：三公九卿。三公为太尉、司徒、司空。九卿为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百司：百官。

〔2〕丙申：旧历十三日。

〔3〕南郊：指在当时孙吴都城武昌的南郊举行祭告上天的仪式。

〔4〕兴平：东汉献帝的年号。

〔5〕吴中：吴县一带。在建安十六年（公元 211）之前，孙吴的政治中心一直在吴县（今江苏苏州市）。

〔6〕黄金车：黄金装饰的车辆。指皇帝的礼仪专车。当时皇帝的礼仪专车用大量金箔图案装饰，叫做金根车。

〔7〕班兰：色彩辉耀的样子。耳：车轮上方的弧形挡泥板。当时的正式名称叫做8 （fān），8 上的颜色和图案有特殊的规定。

〔8〕昌门：吴县城的西门。又作阊门。

〔9〕之：到。辽东：郡名。治所在今辽宁辽阳市。当时辽东及其附近地区由公孙渊占据。孙权派使者与公孙渊联络，其目的之一是在辽东换回南方紧缺的良种军马。

〔10〕卫尉：官名。九卿之一。负责皇宫大门警卫和宫内流动巡查。至于殿堂之内则归光禄勋负责警卫。陈震（？—公元 235）：传见本书卷三十九。

〔11〕参（cān）分：斟酌划分。

〔12〕青：州名。治所在今淄博市东。幽：州名。治所在今北京市。

〔13〕兖：州名。治所在今山东鄄城县东北。冀：州名。治所在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并（bīng）：州名。治所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

〔14〕司州：即司隶校尉部。是曹魏京城洛阳所在的州。治所在今河南洛阳市东。

〔15〕函谷关：关隘名。在今河南新安县东。

〔16〕皇纲：皇朝的秩序。

〔17〕衅：裂痕。指危机。

〔18〕九州：《尚书·禹贡》分全国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这里指全国。

〔19〕靡所戾止：没有止境。

〔20〕遗丑：留下的同类。

〔21〕荐：接连。奸回：奸恶。

〔22〕叡：即曹叡（公元 206—239）。事详本书卷三。幺麽（yāo mó）：微小。指微不足道的人。是轻蔑的话。

〔23〕共工：传说中古代部落首领。是炎帝的后裔。乱象：扰乱政治秩序。高辛：传说中古代部族的首领。共工曾经侵侮其他部落，与高辛争夺领袖地位，被高辛消灭。见《国语·周语》下韦昭注。

〔24〕三苗：传说中古代少数族名。干度：违犯法度。虞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的部落联盟领袖。姚姓，有虞氏，名重华。尧去世后继位。事详《史记》卷一《五帝本纪》。

〔25〕声：宣布。

〔26〕《春秋》：书名。儒家经典之一。编年体春秋史。相传是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起于鲁隐公元年（前 722），止于鲁哀公十四年（前 481）。是后代编年史的起始。解释《春秋》经文的有《左传》、《公羊传》、《穀梁传》。晋侯：指晋文公。晋文公进攻卫国事，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27〕畀（bì）：给予。

〔28〕《周礼》：书名。儒家经典之一。杂合周代与战国制度，并加入儒家政治理想编辑而成。全书六篇。司盟：《周礼·秋官》中列有司盟的官职，负责结盟事务。

〔29〕《尚书》：书名。儒家经典之一。在先秦时经长期汇集而成。记述上古时期的史事，有今文、古文之分。《今文尚书》二十八篇。现存的《古文尚书》二十五篇，已被断定是伪作。告誓：指《尚书》中的《大诰》、《甘誓》、《汤誓》、《牧誓》等篇。这里告同诰，是一种文告；誓是誓言。

〔30〕中：内心。

〔31〕典戎：掌管军队。

〔32〕歃（shà）：即歃血。古人在订立盟誓时，参加各方要用口吮取少量牲畜的血，以表示诚心，这叫做歃血。

〔33〕副之天府：副本放在朝廷的档案馆中。

〔34〕棐（fèi）谌：帮助有诚心的人。

〔35〕司慎、司盟：都是传说中主管盟誓的天神。

〔36〕后叶：后代。

〔37〕载书：记载盟誓内容的文书原件。古人在订立盟誓时，先杀牲取血，歃血后宣读载书，然后把牲畜尸体连同载书一并掘坑掩埋。载书的副本则由各方保存。见《周礼·秋官·司盟》郑玄注。

〔38〕信言：诚实的话语。不艳：不作过分的修饰。

〔39〕渝：背叛。

〔40〕慆（tāo）慢：怠慢。

〔41〕坠：丧失。师：这里指民众。

〔42〕无克：不能。祚（zuò）：赐福。

〔43〕故府：建安十六年（公元 211）孙权任讨虏将军时，曾在建业设立治所。这里的故府即指当时的将军府。

〔44〕上大将军：官名。孙吴设置。地位略高于大将军而略低于大司马。领兵镇守荆州长江的大段防线。

〔45〕留事：留守事务。据本书卷五十八《陆逊传》，当时留在故都武昌镇守的，还有太子孙登和尚书台部分官员。但是荆州境内的军政事务，都由陆逊负责处理。

【裴注】

〔一〕《吴录》载权告天文曰：“皇帝臣权，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汉享国二十有四世，历年四百三十有四；行气数终，禄祚运尽：普天弛绝，率土分崩。孽臣曹丕，遂夺神器；丕子叡，继世作慝，淫名乱制。权生于东南，遭值期运；承乾秉戎，志在平世；奉辞行罚，举足为民。群臣将相，州郡百城，执事之人，咸以为：‘天意已去于汉，汉氏已绝（祀）于天；皇帝位虚，郊祀无主；休征嘉瑞，前后杂沓；历数在躬，不得不受。’权畏天命，不敢不从。谨择元日，登坛燎祭，即皇帝位。惟尔有神飨之！左右有吴，永终天禄。”

〔二〕昌门，吴西郭门。夫差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