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初，艾为太尉，会为司徒，皆持节、都督诸军如故；咸未受命而毙。

会兄毓，以四年冬薨〔1〕；会竟未知问〔2〕。会兄子邕，随会与俱死。会所养兄子毅及峻、辿〔一〕等下狱，当伏诛。司马文王表天子下诏曰：“峻等祖父繇，三祖之世，极位台司〔3〕；佐命立勋，飨食庙庭〔4〕。父毓，历职内外，干事有绩。昔楚思子文之治〔5〕，不灭鬭氏之祀；晋录成、宣之忠〔6〕，用存赵氏之后。以会、邕之罪，而绝繇、毓之类，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7〕。”

或曰，毓曾密启司马文王，言会挟术难保〔8〕，不可专任，故宥峻等云。〔二〕

初，文王欲遣会伐蜀，西曹属邵悌求见曰：“今遣钟会率十余万众伐蜀，愚谓会单身无重任〔9〕，不若使余人行。”文王笑曰：“我宁当复不知此耶〔10〕！蜀为天下作患，使民不得安息；我今伐之如指掌耳〔11〕，而众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预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为敌擒耳。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必可灭蜀。灭蜀之后，就如卿所虑，当何所能一办耶〔12〕？凡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亡国之大夫，可与图存：心胆已破故也。若蜀已破，遗民震恐，不足与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13〕，不肯与同也。若作恶，只自灭族耳！卿不须忧此，慎莫使人闻也！”

及会白邓艾不轨，文王将西，悌复曰：“钟会所统，五六倍于邓艾；但可敕会取艾，不足自行。”文王曰：“卿忘前时所言邪？而更云可不须行乎！虽尔，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当以信义待人〔14〕，但人不当负我，我岂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贾护军问我〔15〕，言：‘颇疑钟会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宁可复疑卿邪？’贾亦无以易我语也〔16〕。我到长安，则自了矣。”军至长安，会果已死，咸如所策。〔三〕

【注释】

〔1〕四年：景元四年（公元 263）。

〔2〕问：消息。

〔3〕台司：三公。

〔4〕飨食庙廷：在宗庙的殿堂中享受祭祀。魏帝曹芳正始四年（公元 243）七月，朝廷下令把一批死去的功臣元老，在曹操的神殿中立牌位祭祀。其中就有钟繇。见本书卷四《三少帝纪》。

〔5〕子文：鬭（dòu）氏，名子文。春秋时楚国大臣。楚成王八年（前 664）至三十五年（前637）为令尹，治楚有功。死后，他的侄儿越椒执政，谋反，被楚庄王杀死。鬭氏家族成员都处死刑，唯子文的孙子得到赦免。事见《左传》宣公四年。

〔6〕成：即赵成子（？—前 622）。赵氏，名衰，字子余。春秋时晋国的卿。随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并助重耳回国继位，为晋文公。后又辅文公创建霸业。事见《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宣：即赵宣子。赵氏，名盾。赵衰的儿子。春秋时晋国的执政。晋景公时，赵氏因事被灭族，赵盾的孙儿赵武当时刚出生，被赵家的朋友程婴救出。十五年后，景公听从韩厥的劝告，立赵武为赵氏之后，并杀赵氏的政敌。事见《左传》成公八年。

〔7〕息：儿子。

〔8〕挟术：具有权术。

〔9〕无重任：没有特别亲近的家属充当人质。当时曹魏和孙吴的出征或边防将领，要留家属在后方做人质，以防叛逃。钟会出征时他的父、母都已死亡，自己又无亲生儿子，只有养子，所以这样说。

〔10〕宁当复：难道又。

〔11〕指掌：用指头指自己的手掌。比喻事情极易办到。

〔12〕何所能一办：一下子能够做成什么事。

〔13〕中国：中原。

〔14〕要自当：自己一定要。

〔15〕贾护军：即中护军贾充。

〔16〕无以易我语：没法驳倒我的话。

【裴注】

〔一〕辿，敕连反。

〔二〕《汉晋春秋》曰：“文王嘉其忠亮，笑答毓曰：‘若如卿言，必不以及宗矣。’”

〔三〕按《咸熙元年百官名》：“邵悌，字元伯，阳平人。”

《汉晋春秋》曰：“文王闻钟会功曹向雄之收葬会也，召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于东市而我不问，今钟会躬为叛逆而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训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违生，以立于时？殿下仇对枯骨，捐之中野，百岁之后，为臧获所笑，岂仁贤所掩哉？’王悦，与宴谈而遣之。”习凿齿曰：“向伯茂，可谓勇于蹈义也！哭王经而哀感市人，葬钟会而义动明主；彼皆忠烈奋劲，知死而往，非存生也。况使经、会处世，或身在急难，而有不赴者乎？故寻其奉死之心，可以见事生之情；览其忠贞之节，足以愧背义之士矣。王加礼而遣，可谓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