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会内有异志〔1〕，因邓艾承制专事，密白“艾有反状”；〔一〕于是诏书槛车征艾。司马文王惧艾或不从命，敕会并进军成都。监军卫瓘在会前行，以文王手笔令宣喻艾军；艾军皆释仗，遂收艾入槛车。会所惮惟艾，艾既擒而会寻至，独统大众，威震西土。

自谓功名盖世，不可复为人下；加猛将锐卒皆在己手，遂谋反。欲使姜维等皆将蜀兵出斜谷，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会得文王书云〔2〕：“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3〕，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会得书，惊呼所亲语之曰〔4〕：“但取邓艾，相国知我能独办之〔5〕；今来太重〔6〕，必觉我异矣。便当速发！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我自淮南以来，画无遗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归乎〔7〕？”

会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8〕。其明日，悉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9〕，蜀之故官，为太后发丧于蜀朝堂〔10〕。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11〕。书版署置〔12〕，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所请群官，悉闭著益州诸曹屋中〔13〕；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

会帐下督丘建本属胡烈〔14〕，烈荐之文王；会请以自随，任爱之〔15〕。建愍烈独坐，启会：使听纳一亲兵出取饮食〔16〕，诸牙门随例各纳一人。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曰〔17〕：“丘建密说消息：会已作大坑，白棓〔二〕数千〔18〕；欲悉呼外兵入，人赐白-，〔三〕拜为散将〔19〕，以次棓杀坑中。”诸牙门亲兵亦咸说此语，一夜传相告，皆遍。或谓会：“可尽杀牙门、骑督以上！”会犹豫未决。

十八日日中，烈军兵与烈儿擂鼓出门，诸军兵不期皆鼓噪出〔20〕；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时方给与姜维铠杖，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有顷，白“兵走向城〔21〕”。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22〕，当云何〔23〕？”维曰：“但当击之耳！”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几以柱门〔24〕；兵斫门，不能破。斯须，门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卒兵相得〔25〕。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既格斩维，争赴杀会。会时年四十。将士死者数百人。〔四〕

【注释】

〔1〕异志：叛变或篡夺的意图。

〔2〕会：恰巧在这时。

〔3〕贾充（公元 217—282）：字公闾，平阳郡襄陵（今山西临汾市东南）人。以亲附司马氏，在曹魏时历任要职，官至中护军。魏帝曹髦起兵进攻司马昭，他指挥部属杀曹髦。又积极支持司马炎代魏称帝。西晋建立，官至太尉、录尚书事，封鲁郡公。一女为晋武帝太子妃，另一女为晋武帝胞弟齐王司马攸妃。擅长法律，曾主持编定《晋律》。传见《晋书》卷四十。

〔4〕亲：亲信。

〔5〕相国：官名。朝廷最高行政长官，辅佐皇帝治理全国。西汉初年之后改称丞相。东汉末年，董卓曾自任相国。曹魏建立，实行三公制，不设丞相或相国。到曹魏末年，司马昭专权，又自任相国。这里即指司马昭。

〔6〕太重：指司马昭出动的兵马多得异乎寻常。

〔7〕持此安归：带着这么大的功劳名声回什么地方去。意思是功高名盛，不会有好的归宿。

〔8〕五年：景元五年（公元 264）。

〔9〕骑督：骑兵分队的队长。

〔10〕太后：即魏明帝的皇后郭氏（？—公元 263）。传见本书卷五。当时郭氏刚死一个月。

〔11〕下议：签署自己的意见。

〔12〕书版署置：在专门的木板上书写任命书以授予官职。

〔13〕闭著：被禁闭在。益州：这里指原蜀汉朝廷所在的府署。西晋不承认蜀汉政权，所以陈寿把蜀汉称为益州。

〔14〕帐下督：主将身边的随从武官。

〔15〕任：信任。

〔16〕听纳一亲兵：允许胡烈带进一名亲兵。

〔17〕绐（dài）：欺骗。疏：写信。

〔18〕白棓：剥了树皮的光棒。

〔19〕白-（qià）：当时士人戴的一种丝织便帽。散将：只有官衔而不统领军队的闲散武官。

〔20〕不期：没有事先约定。鼓噪：击鼓起哄。

〔21〕白：报告。

〔22〕作恶：作乱。

〔23〕云何：怎么样。这是当时习语。

〔24〕内人：被钟会禁闭在房内的人。

〔25〕相得：相会合。

【裴注】

〔一〕《世语》曰：“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毁文王报书，手作以疑之也。”

〔二〕棓，与棒同。

〔三〕-，苦洽反。

〔四〕《晋诸公赞》曰：“胡烈儿名渊，字世元。遵之孙也。遵，安定人，以才兼文武，累居藩镇，至车骑将军。子奋，字玄威。亦历方任。女为晋武帝贵人，有宠。太康中，以奋为尚书仆射，加镇军大将军，开府。弟广，字宣祖，少府；次烈，字玄武，秦州刺史；次岐，字玄嶷，并州刺史。广子喜，凉州刺史。渊小字鹞鸱。时年十八，既杀会救父，名震远近。后赵王伦篡位，三王兴义，伦使渊与张泓，将兵御齐王，屡破齐军。会成都战克，渊乃归降，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