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文王以蜀大将姜维屡扰边陲，料蜀国小民疲，资力单竭，欲大举图蜀。惟会亦以为蜀可取，预共筹度地形，考论事势。

景元三年冬，以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文王敕青，徐、兖、豫、荆、扬诸州，并使作船；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外为将伐吴者。

四年秋〔1〕，乃下诏使邓艾、诸葛绪各统诸军三万余人：艾趋甘松、沓中，连缀维；绪趋武街，桥头〔2〕，绝维归路。会统十余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入〔3〕。

先命牙门将许仪在前治道〔4〕，会在后行；而桥穿，马足陷，于是斩仪。仪者，许褚之子；有功王室，犹不原贷。诸军闻之，莫不震竦。蜀令诸围皆不得战〔5〕，退还汉、乐二城守〔6〕。魏兴太守刘钦趋子午谷，诸军数道平行，至汉中。

蜀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兵各五千。会使护军荀恺、前将军李辅各统万人：恺围汉城，辅围乐城。会径过，西出阳安口〔7〕，遣人祭诸葛亮之墓〔8〕。使护军胡烈等行前，攻破关城〔9〕，得库藏积谷。姜维自沓中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未到，闻其已破，退趋白水，与蜀将张翼、廖化等合守剑阁拒会〔10〕。

会移檄蜀将吏士民曰：

往者汉祚衰微，率土分崩〔11〕；生民之命，几于泯灭。太祖武皇帝神武圣哲，拨乱反正；拯其将坠，造我区夏〔12〕。高祖文皇帝应天顺民，受命践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13〕，恢拓洪业。然江山之外，异政殊俗；率土齐民〔14〕，未蒙王化。此三祖所以顾怀遗恨也。

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宰辅忠肃明允〔15〕，劬劳王室〔16〕；布政垂惠而万邦协和，施德百蛮而肃慎致贡。悼彼巴蜀，独为匪民〔17〕；愍此百姓，劳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18〕；征西、雍州、镇西诸军，五道并进〔19〕。古之行军，以仁为本，以义治之；王者之师，有征无战；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20〕，周武有散财、发廪、表闾之义〔21〕。今镇西奉辞衔命，摄统戎（重）〔车〕；庶弘文告之训〔22〕，以济元元之命〔23〕；非欲穷武极战，以快一朝之（政）〔志〕。故略陈安危之要，其敬听话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兴兵朔野〔24〕；困踬冀、徐之郊〔25〕，制命绍、布之手〔26〕。太祖拯而济之，与隆大好；中更背违，弃同即异。诸葛孔明仍规秦川〔27〕，姜伯约屡出陇右〔28〕；劳动我边境，侵扰我氐、羌。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29〕。今边境乂清〔30〕，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31〕。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段谷、侯和，沮伤之气〔32〕，难以敌堂堂之阵；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33〕：此皆诸贤所亲见也。蜀相壮见擒于秦〔34〕，公孙述授首于汉，九州之险，是非一姓〔35〕。此皆诸贤所备闻也。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祸于未萌〔36〕。是以微子去商〔37〕，长为周宾；陈平背项〔38〕，立功于汉。岂晏安鸩毒〔39〕，怀禄而不变哉〔40〕！

今国朝隆天覆之恩，宰辅弘宽恕之德；先惠后诛，好生恶杀。往者吴将孙壹举众内附〔41〕，位为上司〔42〕，宠秩殊异。文钦、唐咨为国大害，叛主雠贼〔43〕，还为戎首〔44〕。咨困逼擒获，钦二子还降，皆将军、封侯；咨与闻国事。壹等穷蹙归命〔45〕，犹加盛宠，况巴蜀贤智见机而作者哉？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46〕；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47〕；百姓士民，安堵（旧）〔乐〕业；农不易亩，市不回肆〔48〕；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岂不美与！

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发）〔放〕，玉石皆碎；虽欲悔之，亦无及已！其详择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闻知。

【注释】

〔1〕四年：景元四年（公元 263）。

〔2〕武街：即下辨县。县治在今甘肃成县西北。

〔3〕骆谷：山谷名。在今陕西周至县西南。谷长二百多公里，是从关中穿越秦岭进入汉中盆地的四条主要道路之一。其他三条是在骆谷道以东的子午道、以西的褒斜（yé）道和陈仓道。

〔4〕治道：修路。

〔5〕围：军队驻扎的营垒。

〔6〕汉：城名。即沔阳县城。在今陕西勉县东南。乐：城名。即成固县城。在今陕西城固县西。

〔7〕阳安口：地名。在今陕西勉县西。

〔8〕诸葛亮之墓：墓在今陕西勉县南郊定军山。

〔9〕关城：即阳安关城。在今陕西宁强县西北。北宋后改称阳平关，与勉县西郊古阳平关同名而异地。

〔10〕张翼（？—公元 264）：传见本书卷四十五。

〔11〕率土：四海之内。

〔12〕区夏：指中国。

〔13〕奕世：一代接一代。

〔14〕齐民：平民。

〔15〕宰辅：指司马昭。允：诚信。

〔16〕劬（qú）劳：辛劳。

〔17〕独为匪民：独独受到非人的对待。

〔18〕龚行天罚：恭敬执行上天的诛罚。

〔19〕五道：征西将军邓艾趋甘松、沓中，雍州刺史诸葛绪趋武街、桥头，镇西将军钟会分从斜谷、骆谷，魏兴太守刘钦趋子午谷，以上共为五路。

〔20〕舞干戚而服有苗：干戚是盾牌和长斧。传说在虞舜时，有苗族不服从，舜致力于搞好政治，没有动用武力，只在殿堂上象征性舞动干戚，有苗族就归顺了。见《淮南子·齐俗训》。

〔21〕散财、发廪、表闾：周武王灭殷，散发纣王聚敛在鹿台的钱财，以及积存在钜桥的粮食，赈济百姓，又在殷朝贤臣商容居住的街巷设置标记，以示表彰。见《史记》卷四《周本纪》。

〔22〕文告：以文德告喻大众。训：古训。《国语·周语》上说，对不服从的人要先“有文告之辞”。

〔23〕元元：黎民百姓。

〔24〕朔野：北方。刘备最初起兵于家乡涿郡（治所在今河北涿州市），而涿郡在北方。

〔25〕困踬（zhì）：困窘受挫。刘备在冀州中山国安熹县任县尉时，受郡督邮的轻视，愤而殴打督邮，弃官逃亡。后在徐州，又遭吕布偷袭，妻室儿女被俘虏，不久逃奔曹操。见本书卷三十二《先主传》。

〔26〕绍、布：袁绍、吕布。

〔27〕仍：频繁。规秦川：打秦川的主意。

〔28〕姜伯约：即姜维。

〔29〕九伐之征：指对违法乱纪的诸侯进行讨伐。《周礼·夏官·大司马》说诸侯的违法类型有九种，对之进行惩治的办法也有九种，总称为“九伐”。

〔30〕乂（yì）清：安定太平。

〔31〕一向：一个方向。《孙子兵法·九地篇》说：“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32〕沮伤：沮丧悲伤。姜维率领的蜀军，曾先后在段谷、侯和被邓艾击败，见本卷《邓艾传》。

〔33〕子来：自愿赶来。《诗经·灵台》有“庶民子来”的诗句，说老百姓自愿赶来帮周文王修灵台。

〔34〕壮：即陈壮（？—前 309）。战国时蜀国的相。当时蜀是秦国的附属国。前 309 年，陈壮杀蜀国的君主通国，秦国派甘茂等率军入蜀，诛灭陈壮。事见《华阳国志》卷三《蜀志》。

〔35〕是非一姓：这不是某一姓的统治者能永远占据的。语出《左传》昭公四年。

〔36〕规：预见。

〔37〕微子：名启。商纣王的庶兄。封于微（今山东梁山县西北）。见商将亡，多次进谏，纣王不听，愤而出走。周武王伐商，他到军前投降，被封于宋。事见《史记》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

〔38〕背项：背离项羽。陈平原为项羽部下。

〔39〕晏安鸩毒：贪恋眼前的安乐，哪怕这同喝毒酒一样有害也无所谓。

〔40〕怀禄：贪恋俸禄。

〔41〕孙壹（？—公元 259）：传附本书卷五十一《宗室孙奂传》。

〔42〕上司：高官。前 257 年，孙壹降魏，拜车骑将军、交州牧、开府仪同三司，封吴侯。

〔43〕叛主雠贼：背叛君主，报效贼党。文钦、唐咨本来都是魏将，后投奔孙吴。

〔44〕戎首：领兵将军。

〔45〕穷蹙（cù）：窘迫。

〔46〕邈然：高远的样子。高蹈：指选择脱离蜀汉的道路。

〔47〕庆：福庆。来裔：后裔。

〔48〕回肆：改变商店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