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正始中,俭以高句骊数侵叛〔1〕,督诸军步骑万人出玄菟〔2〕,从诸道讨之。句骊王宫将步骑二万人〔3〕,进军沸流水上〔4〕;大战梁口〔5〕,〔一〕宫连破走。俭遂束马悬车〔6〕,以登丸都〔7〕;屠句骊所都,斩获首虏以千数。句骊沛者名得来〔8〕,数谏宫,〔二〕宫不从其言。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9〕。”遂不食而死,举国贤之。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
六年〔10〕,复征之,宫遂奔买沟〔11〕。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三〕过沃沮千有余里〔12〕,至肃慎氏南界〔13〕;刻石纪功,刊丸都之山〔14〕,铭不耐之城〔15〕。诸所诛纳八千余口,论功受赏,侯者百余人。穿山溉灌,民赖其利。迁左将军,假节,监豫州诸军事,领豫州刺史。
转为镇南将军。诸葛诞战于东关,不利;乃令诞、俭对换。诞为镇南,都督豫州。俭为镇东,都督扬州。吴太傅诸葛恪围合肥新城,俭与文钦御之;太尉司马孚督中军东,解围,恪退还。
初,俭与夏侯玄、李丰等厚善。扬州刺史、前将军文钦,曹爽之邑人也〔16〕;骁果粗猛,数有战功。好增虏获,以徼宠赏;多不见许,怨恨日甚。俭以计厚待钦,情好欢洽;钦亦感戴,投心无贰。
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数十丈,西北竟天〔17〕,起于吴、楚之分〔18〕。俭、钦喜,以为己祥〔19〕。遂矫太后诏〔20〕,罪状大将军司马景王〔21〕,移诸郡国,举兵反。迫胁淮南将守诸别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寿春城;为坛于城西,歃血称兵为盟〔22〕,分老弱守城,俭、钦自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俭坚守,钦在外为游兵〔23〕。〔四〕
【注释】
〔1〕高句(gōu)骊:东北方古国名。事见本书卷三十《东夷高句丽传》。
〔2〕玄菟(tù):郡名。治所在今辽宁沈阳市东北。
〔3〕宫:即位宫。高句骊国王名。
〔4〕沸流水:河流名。即今浑江。
〔5〕梁口:地名。在今吉林省通化县西南。
〔6〕束马悬车:用布包裹马蹄,抬起车辆。形容山路崎岖难行,极易滑下深谷。
〔7〕丸都:城名。在今吉林集安市西北。当时是高句骊的都城。
〔8〕沛者:高句骊官名。
〔9〕生蓬蒿:指变为废墟。
〔10〕六年:正始六年(公元 245 )。
〔11〕买沟:地名。在今朝鲜咸镜北道会宁城。
〔12〕沃沮:东北方古国名。事见本书卷三十《东夷东沃沮传》。
〔13〕肃慎:东北方古国名。在沃沮北面,活动区域主要在乌苏里江一带。以善制弓箭闻名。
〔14〕刊:刊刻石碑。
〔15〕铭:刻上记述战功的铭文。不耐:城名。在今朝鲜江原道安边城。
〔16〕邑人:同县的老乡。
〔17〕西北竟天:朝西北方向一直移动到天边。
〔18〕吴、越:均先秦国名。分:即分野。古代相信天人感应,人们根据地上的州国来划分天上的星空,把星空中的二十八宿分别指配给地上的州国,并把对应的星宿称为该州国的分野。这样,人们即可依照星区中的天象,来预测对应州国的吉凶。先秦时的吴、楚二国分野,是二十八宿中的女宿和翼、轸二宿。
〔19〕己祥:自己的祥瑞征兆。曹魏的扬州,地跨先秦吴、楚二国故地,所以二人把吴、楚分野彗星出现看成自己的好兆头。
〔20〕矫:假传。
〔21〕罪状:列举罪行声讨。
〔22〕称兵:举兵。
〔23〕游兵:游动作战的军队。
【裴注】
〔一〕梁,音渴。
〔二〕臣松之按《东夷传》:“沛者”,句骊国之官名。
〔三〕《世语》曰:“颀字孔硕,东莱人。晋永嘉中,大贼王弥,颀之孙。”
〔四〕俭、钦等表曰:
“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托之任。懿戮力尽节,以宁华夏;又以齐王聪明,无有秽德,乃心勤尽忠以辅上,天下赖之。懿欲讨灭二虏以安宇内,始分军粮,克时同举,未成而薨。齐王以懿有辅己大功,故遂使师承统懿业,委以大事。
而师以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有臣礼;朝臣非之,义士讥之,天下所闻。其罪一也;懿造计取贼,多舂军粮,克期有日。师为大臣,当除国难;又为人子,为当父业。哀声未绝而便罢息,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其罪二也;贼退过东关,坐自起众,三征同进,丧众败绩,历年军实,一旦而尽;致使贼来,天下骚动,死伤流离。其罪三也;贼举国悉众,号五十万,来向寿春,图诣洛阳;会太尉孚与臣等建计,乃杜塞要险,不与争锋,还固新城。淮南将士,冲锋履刃,昼夜相守,勤瘁百日,死者涂地;自魏有军以来,为难苦甚,莫过于此。而师遂意自由,不论封赏,权势自在,无所领录。其罪四也;故中书令李丰等,以师无人臣节,欲议退之。师知而请丰,其夕拉杀,载尸埋棺。丰等为大臣,帝王腹心,擅加酷暴,死无罪名,师有无君之心。其罪五也;懿每叹说齐王自堪人主,君臣之义定。奉事以来十有五载;始欲归政,按行武库,诏问禁兵不得妄出。师自知奸慝,人神所不祐,矫废君主,加之以罪。孚,师之叔父,性甚仁孝,追送齐王,悲不自胜。群臣皆怒而师怀忍,不顾大义。其罪六也;又故光禄大夫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并及母后,逼恐至尊,强催督遣,临时哀愕,莫不伤痛;而师称庆,反以欢喜。其罪七也;陛下践阼,聪明神武,事经圣心,欲崇省约,天下闻之,莫不欢庆;而师不自改悔修复臣礼,而方征兵募士,毁坏官内,列侯自卫。陛下即阼,初不朝觐。陛下欲临幸师舍以省其疾,复拒不通,不奉法度。其罪八也;近者领军许允当为镇北,以厨钱给赐;而师举奏加辟,虽云流徙,道路饿杀,天下闻之,莫不哀伤。其罪九也;三方之守,一朝阙废,多选精兵,以自营卫;五营领兵,阙而不补,多载器杖,充聚本营,天下所闻,人怀愤怨,讹言盈路,以疑海内。其罪十也;多休守兵,以占高第,以空虚四表,欲擅强势,以逞奸心;募取屯田,加其复赏,阻兵安忍,坏乱旧法。合聚诸藩王公以著邺,欲悉诛之,一旦举事废主。天不长恶,使目肿,不成。其罪十一也。
臣等先人,皆随从太祖武皇帝征讨凶暴,获成大功;与高祖文皇帝即受汉禅,开国承家,犹尧、舜相传也。臣与安丰护军郑翼、庐江护军吕宣、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等议,各以累世受恩,千载风尘,思尽躯命,以完全社稷安主为效。斯义苟立,虽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按师之罪,宜加大辟,以彰奸慝。《春秋》之义,一世为善,十世宥之;懿有大功,海内所书。依古典议:废师,以侯就第。弟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诚为国,不与师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师辅导圣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授以保、傅。护军、散骑常侍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远迎乘舆,有宿卫之功,可为中领军。《春秋》之义,大义灭亲。故周公诛弟,石碏戮子,季友鸩兄;上为国计,下全宗族。殛鲧用禹,圣人明典,古今所称。乞陛下:下臣等所奏,朝堂博议。臣言当道,使师逊位避贤者,罢兵去备,如三皇旧法,则天下协同;若师负势恃众不自退者,臣等率将所领,昼夜兼行,惟命是授。
臣等今日所奏,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远绝亡之祸,百姓安全,六合一体;使忠臣义士,不愧于三皇五帝耳。臣恐兵起,天下扰乱,臣辄上事,移三征及州郡国典农:各安慰所部吏民,不得妄动。谨具以状闻。惟陛下爱养精神,明虑危害,以宁海内。师,专权用势,赏罚自由,闻臣等举众,必下诏禁绝关津,使驿书不通,擅复征调,有所收捕。此乃师诏,非陛下诏书,在所皆不得复承用。臣等道远,惧文书不得皆通,辄临时赏罚,以便宜从事,须定,表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