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谷已尽，外无强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吏士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1〕，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将吏士民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本朝郡将之故，自致残困；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

初尚掘鼠，煮筋角〔2〕，后无可复食者。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中分，稍以为糜粥。洪叹曰：“独食此何为！”使作薄粥，众分啜之〔3〕；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城陷，绍生执洪。

绍素亲洪，盛施帏幔，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今日服未？”洪据地嗔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欲因际会，希冀非望〔4〕；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5〕，则洪府君亦宜为‘弟’〔6〕；同共戮力，为国除害：何为拥众观人屠灭？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见洪辞切，知终不为己用，乃杀之。〔一〕洪邑人陈容，少为书生，亲慕洪，随洪为东郡丞〔7〕。城未败，洪遣出。绍令在坐，见洪当死，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专先诛忠义，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8〕，奈何杀之？”绍惭，左右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俦〔9〕，空复尔为〔10〕？”容顾曰：“夫仁义岂有常！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复见杀。

在绍坐者，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杀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马二人出，求救于吕布；比还，城已陷，皆赴敌死。

【注释】

〔1〕无事：不必。与（yù）：遭受。

〔2〕筋角：弓弩上的筋弦和牲畜头角。

〔3〕啜（chuò）：喝。

〔4〕非望：非分的希望。指夺取帝位。

〔5〕张陈留：即张邈。

〔6〕洪府君：我臧洪的府君。指张超。

〔7〕丞：官名。东汉每一郡置丞一人，是郡政府的副长官。太守有病，则由丞代理郡务。

〔8〕发举：发动反抗。

〔9〕俦：这里指同谋，同党。

〔10〕空复尔为：空自这样送死干什么。

【裴注】

〔一〕徐众《三国评》曰：“洪，敦天下名义，救旧君之危；其恩足以感人情，义足以励薄俗。然袁亦知己亲友，致位州郡；虽非君臣，且实盟主；既受其命，义不应贰。袁、曹方睦，夹辅王室；吕布反覆无义，志在逆乱；而邈、超擅立布为州牧：其于王法，乃一罪人也。曹公讨之，袁氏弗救，未为非理也。洪本不当就袁请兵，又不当还为怨仇。为洪计者，苟力所不足，可奔他国以求赴救；若谋力未展以待事机，则宜徐更观衅，效死于超。何必誓守穷城而无变通？身死殄民，功名不立：良可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