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陈登者，字元龙。在广陵有威名。又掎角吕布有功〔1〕，加伏波将军。年三十九卒。

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2〕。汜曰：“陈元龙，（湖）〔淮〕海之士〔3〕，豪气不除〔4〕。”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5〕？”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6〕，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

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7〕？”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8〕，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9〕，使客卧下床〔10〕。”备曰：“君有国士之名〔11〕，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12〕，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13〕，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14〕？如小人〔15〕，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表大笑。

备因言曰：“若元龙文武胆志，当求之于古耳〔16〕！造次难得比也〔17〕。”〔一〕

【注释】

〔1〕掎角：出兵合击。

〔2〕论：评论。东汉后期评论人物是流行的风气。

〔3〕淮海之士：出自淮河下游靠海地区的人物。陈登为下邳国淮浦县（今江苏涟水县西南）人。淮浦在淮河下游入海处。汉代的著名人物多出在北方黄河流域，出自边远沿海地区者还不多。许汜的话含有轻视边远人士的意味。

〔4〕豪气：这里指傲慢无礼的作风。与后世的含义不同。陈登素来对贪鄙平庸的人不屑一顾，所以曾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参见本书卷二十二《陈矫传》。

〔5〕是非：对不对。

〔6〕此君：指许汜。刘表处事爱采取骑墙态度，两不得罪，从他的答话可以看出。

〔7〕宁有事：是否有事实证明。

〔8〕客主之意：主人款待客人的情意。

〔9〕床：古代用来坐和卧的生活用具。1957 至 1958 年，河南信阳市第一号楚墓，曾出土了两千多年前战国时期的实物床。

〔10〕下床：较为矮小的床。

〔11〕国士：一国的杰出人物。

〔12〕失所：指汉献帝被移到许县而未能住在京城洛阳。

〔13〕求田问舍：买田地，置房产。

〔14〕何缘：为什么。

〔15〕小人：表示谦虚的自称。

〔16〕求之于古：要在古代的杰出人物身上才寻找得到。

〔17〕造次难得比：（就当今人物而论）猛然间很难想得起谁能与他相比美。意思是能与他比美的人很少。

【裴注】

〔一〕《先贤行状》曰：“登，忠亮高爽，沈深有大略。少有扶世济民之志。博览载籍，雅有文艺，旧典文章，莫不贯综。年二十五，举孝廉。除东阳长，养耆育孤，视民如伤。是时，世荒民饥，州牧陶谦，表登为典农校尉。乃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秔稻丰积。奉使到许，太祖以登为广陵太守，令阴合众以图吕布。登在广陵，明审赏罚，威信宣布。海贼薛州之群万有余户，束手归命。未及期年，功化以就，百姓畏而爱之。登曰：‘此可用矣。’太祖到下邳，登率郡兵为军先驱。时登诸弟，在下邳城中。布乃质执登三弟，欲求和同。登执意不挠，进围日急。布刺奸张弘，惧于后累，夜将登三弟出就登。布既伏诛，登以功加拜伏波将军。甚得江、淮间欢心，于是有吞灭江南之志。（孙策）〔孙权〕遣军攻登于匡琦城。贼初到，旌甲覆水；群下咸以‘今贼众十倍于郡兵，恐不能抗，可引军避之，与其空城；水人居陆，不能久处，必寻引去’。登厉声曰：‘吾受国命，来镇此土。昔马文渊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灭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何逃寇之为邪！吾其出命以报国，仗义以整乱，天道与顺，克之必矣！’乃闭门自守，示弱不与战；将士衔声，寂若无人。登乘城望形势，知其可击。乃申令将士，宿整兵器；昧爽，开南门，引军诣贼营，步骑抄其后。贼周章，方结阵，不得还船。登手执军鼓，纵兵乘之；贼遂大破，皆弃船进走。登乘胜追奔，斩虏以万数。贼忿丧军，寻复大兴兵向登。登以兵不敌，使功曹陈矫，求救于太祖。登密去城十里，治军营处所：令多取柴薪，两束一聚，相去十步，纵横成行；令夜俱起火，火然其聚；城上称庆，若大军到。贼望火惊溃，登勒兵追奔，斩首万级。迁登为东城太守。广陵吏民佩其恩德，共拔郡随登，老弱襁负而追之。登晓语令还，曰：‘太守在卿郡，频致吴寇，幸而克济。诸卿何患无令君乎？’孙权遂跨有江外。太祖每临大江而叹：“恨不早用陈元龙计，而令封豕养其爪牙！’文帝追美登功，拜登息肃为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