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羕于狱中与诸葛亮书曰：“仆昔有事于诸侯〔1〕，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暗弱〔2〕；其惟主公有霸王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公来西，仆因法孝直自炫鬻〔3〕，庞统斟酌其间〔4〕；遂得诣公于葭萌〔5〕，指掌而谈〔6〕，论治世之务，讲霸王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宿虑明定〔7〕，即相然赞〔8〕，遂举事焉。仆于故州不免凡庸〔9〕，忧于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10〕。分子之厚〔11〕，谁复过此？〔一〕羕一朝狂悖，自求菹醢〔12〕，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13〕，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14〕！所以有怨望意者〔15〕，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解主公之意，意猝感激〔16〕，颇以被酒〔17〕，侻失‘老’语〔18〕。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19〕，宁有衰志〔20〕！负我慈父〔21〕，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22〕，戮力主公〔23〕，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邪？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托足下末踪〔24〕，尽心于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堕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25〕；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26〕。天明地察，神祇有灵。复何言哉！贵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

羕竟诛死，时年三十七。

【注释】

〔1〕有事于诸侯：指想在割据群雄手下当官做事。

〔2〕振威：指刘璋。刘璋当时任益州牧、振威将军。

〔3〕自炫鬻（yù）：显示自己的才能以求得到重用。

〔4〕斟酌：这里指帮忙说好话。

〔5〕公：指刘备。

〔6〕指掌：用指在掌上比划。

〔7〕宿虑明定：一直对此有明确坚定的考虑。

〔8〕然赞：肯定和赞同。

〔9〕故州：过去的州长官。指刘璋。

〔10〕盗窃：占有的谦虚说法。

〔11〕分子：本家族旁支的子孙。这里彭羕说刘备把自己当作本家晚辈一样厚待。

〔12〕菹醢（zū hǎi）：刑罚名。即把人剁成肉酱。

〔13〕图：图册文献。握天下之图指当君主。这三句话出自《淮南子·精神训》。

〔14〕别菽麦：分得清豆和麦。比喻有起码的判断能力。

〔15〕怨望：怨恨。

〔16〕感激：激动。

〔17〕被酒：醉酒。

〔18〕侻（tuō）：轻率。

〔19〕西伯九十：据说周文王活了九十七岁。他受到诸侯的拥护为周王朝的建立打下基础时，已八十九岁。

〔20〕宁有：哪里有。

〔21〕慈父：指刘备。

〔22〕北州：指蜀汉北面的雍州。

〔23〕戮力主公：共同为主公效力。

〔24〕托足下末踪：跟随在您身后。

〔25〕伊、吕：伊尹、吕尚。

〔26〕大猷：宏大计划。

【裴注】

〔一〕臣松之以为：“分子之厚”者，羕言刘主分儿子厚恩，施之于己；故其书后语云“负我慈父，罪有百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