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廖立〔一〕字公渊，武陵临沅人〔1〕。先主领荆州牧，辟为从事；年未三十，擢为长沙太守。

先主入蜀，诸葛亮镇荆土；孙权遣使通好于亮，因问：“士人皆谁相经纬者〔2〕？”亮答曰：“庞统、廖立，楚之良才；当赞兴世业者也。”

建安二十年，权遣吕蒙掩袭南三郡〔3〕；立脱身走，自归先主。先主素识待之，不深责也，以为巴郡太守。二十四年〔4〕，先主为汉中王，征立为侍中。

后主袭位，徙长水校尉。立本意，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贰；而更游散在李严等下，常怀怏怏。后丞相掾李（郃）〔邵〕、蒋琬至，立计曰：“军当远出，卿诸人好谛其事〔5〕：昔先（主）〔帝〕不取汉中，走与吴人争南三郡；卒以三郡与吴人，徒劳役吏士，无益而还。既亡汉中；使夏侯渊、张郃深入于巴，几丧一州。后至汉中；使关侯身死无孑遗〔6〕；上庸覆败，徒失一方。是羽怙恃勇名，作军无法〔7〕，直以意突耳〔8〕；故前后数丧师众也。如向朗、文恭，凡俗之人耳：恭作治中，无纲纪；朗昔奉马良兄弟，谓为‘圣人’，今作长史，素能合道。中郎郭演长，从人者耳，不足与经大事；而作侍中。今弱世也〔9〕，欲任此三人〔10〕，为不然也。王连流俗〔11〕，苟作掊克〔12〕；使百姓疲弊，以致今日。”

（郃）〔邵〕、琬具白其言于诸葛亮。亮表立曰：“长水校尉廖立，坐自贵大〔13〕，臧否群士〔14〕：公言国家‘不任贤达而任俗吏〔15〕’，又言‘万人率者皆小子也〔16〕’；诽谤先帝，疵毁众臣。人有言国家‘兵众简练，部伍分明’者〔17〕，立举头视屋，愤咤作色曰：‘何足言！’凡如是者不可胜数。羊之乱群，犹能为害；况立托在大位，中人以下识真伪邪〔18〕？”〔二〕

于是废立为民，徙汶山郡。立躬率妻子，耕殖自守。闻诸葛卒，垂泣叹曰：“吾终为左衽矣〔19〕！”后监军姜维率偏军经汶山〔20〕，诣立，称立‘意气不衰，言论自若’。

立遂终徙所。妻子还蜀。

【注释】

〔1〕临沅：县名。县治在今湖南常德市。

〔2〕经纬：指辅佐政治。

〔3〕南三郡：荆州南部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4〕二十四年：建安二十四年（公元 219）。

〔5〕好谛：好好思考。

〔6〕关侯：指关羽。孑（jié）遗：发生重大变故之后残留下来的人。

〔7〕作军：治军。

〔8〕直以意突：只是随着心意蛮干。

〔9〕弱世：衰落的时代。

〔10〕任：倚仗。

〔11〕流俗：随波逐流的俗人。

〔12〕苟作掊克：随便制定办法搜括（老百姓）。王连当时任盐府长官，主管盐、铁的生产专卖，所以廖立这样说。

〔13〕坐自贵大：自高自大。

〔14〕臧否（pǐ）：褒贬。这里含义偏重在贬。

〔15〕公言：公开说。

〔16〕万人率：统率一万人的将领。小子：表示轻蔑的称呼。

〔17〕部伍：部署指挥。

〔18〕中人：中等水平的人。

〔19〕左衽：衣襟向左扣。当时汉族人的衣襟都向右扣。向左扣是少数族的习惯。这里指变为少数族永远留在当地。

〔20〕偏军：非主力部队。

【裴注】

〔一〕廖，音理救反。

〔二〕《亮集》有亮表曰：“立奉先帝，无忠孝之心：守长沙，则开门就敌；领巴郡，则（有）〔又〕暗昧茸其事；随大（将）军，则诽谤讥诃；侍梓宫，则挟刃断人头于梓宫之侧。陛下即位之后，普增职号；立随比为将军，面语臣曰：‘我何宜在诸将军中？不表我为卿，（上）〔尚〕当在五校！’臣答：‘将军者，随大比耳。至于卿者，正方亦未为卿也。且宜处五校。’自是之后，怏怏怀恨。”诏曰：“三苗乱政，有虞流宥；廖立狂惑，朕不忍刑：亟徙不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