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属吕布破〔1〕，太祖辟群为司空西曹掾属〔2〕。时有荐乐安王模、下邳周逵者，太祖辟之。群封还教〔3〕，以为“模、逵秽德〔4〕，终必败”，太祖不听。后模、逵皆坐奸宄诛，太祖以谢群〔5〕。群荐广陵陈矫、丹杨戴乾〔6〕，太祖皆用之。后吴人叛，乾忠义死难，矫遂为名臣，世以群为知人。

除萧、（赞）〔酂〕、长平令〔7〕。父卒去官。后以司徒掾举高第〔8〕，为治书侍御史。转参丞相军事〔9〕。

魏国既建，迁为御史中丞〔10〕。时太祖议复肉刑〔11〕，令曰：“安得通理君子达于古今者，使平斯事呼〔12〕？昔陈鸿胪以为死刑有可加于仁恩者〔13〕，正谓此也。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论乎？”

群对曰：“臣父纪以为：汉除肉刑而增加笞〔14〕，本兴仁恻而死者更众〔15〕，所谓名轻而实重者也。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书》曰：‘惟敬五刑〔16〕，以成三德〔17〕。’《易》著劓、刖、灭趾之法〔18〕；所以辅政助教〔19〕，惩恶息杀也。且杀人偿死，合于古制；至于伤人，或残毁其体，而才剪毛发〔20〕，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蚕室〔21〕，盗者刖其脚，则永无淫放、穿窬之奸矣〔22〕。夫三千之属〔23〕，虽未可悉复；若斯数者〔24〕，时之所患，宜先施用。汉律所杀殊死之罪〔25〕，仁所不及也〔26〕；其余逮死者〔27〕，可以刑杀〔28〕。如此，则所刑之与所生，足以相贸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杀之刑〔29〕，是重人肢体而轻人躯命也。”

时钟繇与群议同〔30〕，王朗及议者多以为未可行〔31〕。太祖深善繇、群言；以军事未罢，顾众议〔32〕，故且寝〔33〕。

群转为侍中，领丞相东、西曹掾〔34〕。在朝无适无莫〔35〕，雅仗名义〔36〕，不以非道假人〔37〕。

【注释】

〔1〕属（zhǔ）：正好碰上。

〔2〕司空西曹：官署分支机构名。曹操任司空时设置，负责官员的选举任用。曹操任丞相后，即变为丞相府西曹。

〔3〕教：公文名。主官向下属发出的指示。这里指曹操任命王、周二人的指示。

〔4〕秽德：品德不好。

〔5〕谢群：向陈群表示歉意。

〔6〕丹杨：郡名。治所在今安徽宣城市宣州区。

〔7〕萧：县名。县治在今安徽萧县西北。酂（cuó）：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永城市西北。长平：县名。县治在今河南西华县东北。

〔8〕举高第：因工作成绩考核获得优等而被推举。

〔9〕转：调任同级别的官职叫做转。

〔10〕御史中丞：官名。为御史台长官，负责举奏百官的不法言行。

〔11〕肉刑：汉代把刺面、割鼻和砍掉左脚或右脚这三种破坏犯人肉体的刑罚叫做肉刑。肉刑在西汉文帝时废除。自曹操执政起至曹魏一朝，曾多次讨论是否应当恢复肉刑的问题，但始终未恢复。参见本书卷十三《钟繇传》、《通典》卷一百六十八、《艺文类聚》卷五十四。

〔12〕平：客观评论。

〔13〕陈鸿胪：指陈群的父亲陈纪。陈纪的最后一个官职是大鸿胪。大鸿胪为九卿之一。负责接待进京的诸侯、郡国官员、归顺的边境少数族首领等，郊庙祭祀时任司仪官，主持封拜诸侯的仪式，代表皇帝吊唁死亡的宗室亲王。加于仁恩：施以仁恩。指免于处死。

〔14〕笞：刑罚的一种。用特制的刑棍进行击打。刑棍长五尺，宽一寸，厚半寸。前 167 年，汉文帝下令废止肉刑，改以笞刑代替。

〔15〕死者更众：汉文帝以笞刑代替肉刑，规定该黥面者改做苦工五年，该割鼻者改为笞打三百下，该砍左脚者改为笞打五百下。但是，犯人被笞打数百下后，大都伤重致死，笞刑等于是死刑。汉文帝本想以此表示仁慈，结果反而造成犯人大量死亡，以致每年有上万人之多。详见《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

〔16〕五刑：指墨、劓、剕、宫、大辟五种刑罚。这两句话出自《尚书·吕刑》。其中，墨是刺刻犯人面部，然后涂上黑色，又叫做黥（qíng）。劓（yì）是割鼻。剕（fèi）是砍脚。宫刑对男子是割去生殖器，对女子则是长期禁闭。大辟是处死。

〔17〕三德：指正直、刚、柔。

〔18〕著：写明。刖（yuè）：即砍脚。《周易·困卦》有“劓刖，困于赤绂”的句子。灭趾：《周易·噬嗑卦》有“屦校（jù jiǎo）灭趾，无咎”的句子。灭趾是指刑具如脚镣之类遮盖了脚面。但从这里的文意来看，陈群似乎把灭趾理解为砍脚了。

〔19〕所以：用以。

〔20〕剪毛发：指当时的髡（kūn）刑。受刑者剪去长发，戴上刑具，罚做苦工，陈群认为比照杀人偿命的古制，伤人严重以致造成他人身体残毁的罪犯，理应用肉刑破坏其身体才算公平。然而现今只判以髡刑，这就不合理。

〔21〕下蚕室：男性被处以宫刑的另一种说法。养蚕的房间温暖而不通风，被割去生殖器的受刑者怕外感风寒，要住在蚕室养伤。

〔22〕穿窬：打洞越墙。指偷盗。

〔23〕三千之属：《尚书·吕刑》说：“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属是五种刑罚所惩治的罪行类别。

〔24〕数者：指上文所说的淫者下蚕室，盗者刖其脚之类。

〔25〕殊死：斩断犯人身体的死刑，故又名斩刑。汉代的死刑有三种：最重是枭首，即砍下头颅示众；其次是腰斩；最轻是弃市，即用刀杀死在市场上，但要保持死者身体的完整。枭首和腰斩都属于斩刑，也就是殊死，用于惩治当局认为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所以当时人认为：“枭首者恶之长，斩刑者罪之大，弃市者死之下。”见《晋书》卷三十《刑法志》。

〔26〕仁所不及：意思是不能加以宽大。

〔27〕逮死者：刚够判死刑的。指死刑三种中弃市这一类。

〔28〕可以刑杀：可以用肉刑代替死刑。

〔29〕易：代替。不杀之刑：指肉刑。

〔30〕钟繇（公元 151—230）：传见本书卷十三。

〔31〕王朗（？—公元 228 ）：传见本书卷十三。

〔32〕顾：顾及到。

〔33〕寝：搁置下来。

〔34〕领：兼任。东曹：官署分支机构名。与西曹一样，负责官员的选拔任用。

〔35〕无适（dí）无莫：无可无不可。指做事不抱先入为主的成见，怎样合理就怎样做。句出《论语·里仁》。

〔36〕雅仗名义：（做事）素来依据名分和道义。

〔37〕假人：对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