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庞淯字子异,酒泉表氏人也〔1〕。初以凉州从事,守破羌长〔2〕。会武威太守张猛反,杀刺史邯郸商。猛令曰:“敢有临商丧〔3〕,死不赦!”淯闻之,弃官,昼夜奔走;号哭丧所,讫〔4〕,诣猛门,衷匕首〔5〕,欲因见以杀猛。猛知其义士,敕遣不杀。由是以忠烈闻。〔一〕
太守徐揖请为主簿〔6〕。后郡人黄昂反,围城。淯弃妻子,夜逾城出围,告急于张掖、敦煌。二郡初疑,未肯发兵,淯欲伏剑〔7〕;二郡感其义,遂为兴兵。军未至而郡城邑已陷,揖死。淯乃收敛揖丧,送还本郡〔8〕;行服三年,乃还〔9〕。
太祖闻之,辟为掾属。文帝践阼,拜驸马都尉。迁西海太守〔10〕,赐爵关内侯。后征拜中散大夫〔11〕,薨。子曾嗣。
初,淯外祖父赵安,为同县李寿所杀。淯舅兄弟三人,同时病死,寿家喜。淯母娥,自伤父仇不报,乃帏车袖剑〔12〕,白日刺寿于都亭前〔13〕;讫,徐诣县〔14〕,颜色不变。曰:“父仇已报,请受戮。”禄福长尹嘉,解印绶纵娥〔15〕;娥不肯去,遂强载还家。会赦得免。州郡叹贵,刊石表闾〔16〕。〔二〕
【注释】
〔1〕表氏:县名。县治在今甘肃高台县西。
〔2〕破羌:县名。县抬在今青海海东市乐都区东南。
〔3〕临(lìn):哭丧。
〔4〕丧所:停放遗体的地方。庞淯最初在凉州刺史邯郸商的府署中当从事,按当时的观念算是有君臣之义,所以庞淯有哭丧和复仇的举动。
〔5〕衷:在衣服里面暗藏。
〔6〕太守:指庞淯家乡酒泉郡的太守。
〔7〕伏剑:用剑自杀。
〔8〕本郡:指徐揖家乡所在的郡。
〔9〕行服:穿起孝服居丧。庞淯被徐揖辟为主簿,当时的郡太守与僚属也有类似君臣的关系,所以为之服丧三年。
〔10〕西海: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
〔11〕中散大夫:官名。在皇帝身边顾问对答,没有固定任务。
〔12〕帏车:在车上挂帘子。这是为了隐蔽自己。
〔13〕都亭:县城附近的亭舍。
〔14〕县:指县政府。
〔15〕禄福:县名。县治在今甘肃酒泉市。解印绶纵娥:先把官印放在一边然后下令释放赵娥。意思是为此不怕丢官免职。
〔16〕刊石:把赵娥的事迹刻在石碑上。表闾:在赵娥家所在的巷口树立显著的标记以示表彰。
【裴注】
〔一〕《魏略》曰:“猛兵欲来缚淯,猛闻之,叹曰:‘猛以杀刺史为罪,此人以至忠为名;如又杀之,何以劝一州履义之士邪!’遂使行服。”
《典略》曰:“张猛字叔威,本敦煌人也。猛父奂,桓帝时,仕历郡守、中郎将、太常,遂居华阴,终因葬焉。建安初,猛仕郡,为功曹。是时河西四郡以去凉州治远,隔以河寇,上书求别置州。诏以陈留人邯郸商,为雍州刺史,别典四郡。时武威太守缺,诏又以猛父昔在河西有威名,乃以猛补之。商、猛俱西。初,猛与商同岁,每相戏侮;及共之官,行道更相责望。暨到,商欲诛猛;猛觉之,遂勒兵攻商。商治舍与猛侧近,商闻兵至,恐怖登屋,呼猛字曰:‘叔威,汝欲杀我耶?然我死者有知,汝亦族矣!请和解,尚可乎?’猛因呼曰:‘来!’商逾屋就猛,猛因责数之;语毕,以商属督邮。督邮录商,闭置传舍。后商欲逃,事觉,遂杀之。是岁建安十四年也。至十五年,将军韩遂,自上讨猛,猛发兵遣军东拒。其吏民畏遂,乃反共攻猛。初奂为武威太守时,猛方在孕。母梦带奂印绶,登楼而歌;旦以告奂。奂讯占梦者,曰:‘夫人方生男。后当复临此郡,其必死官乎!’及猛被攻,自知必死,曰:‘使死者无知则已矣;若有知,岂使吾头东过华阴历先君之墓乎?’乃登楼自烧而死。”
〔二〕皇甫谧《列女传》曰:“酒泉烈女庞娥亲者,表氏庞子夏之妻,禄福赵君安之女也。君安为同县李寿所杀,娥亲有男弟三人,皆欲报仇,寿深以为备。会遭灾疫,三人皆死。寿闻大喜,请会宗族,共相庆贺。云:‘赵氏强壮已尽,唯有女弱。何足复忧!’防备懈弛。娥亲子淯,出行,闻寿此言,还以启娥亲。娥亲既素有报仇之心,及闻寿言,感激愈深。怆然陨涕曰:‘李寿,汝莫喜也,终不活汝!戴履天地,为吾门户,吾三子之羞也。焉知娥亲不手刃杀汝,而自侥幸邪!’阴市名刀,挟长持短;昼夜哀酸,志在杀寿。寿为人凶豪,闻娥亲之言,更乘马带刀,乡人皆畏惮之。比邻有徐氏妇,忧娥亲不能制,恐逆见中害,每谏止之,曰:‘李寿,男子也。凶恶有素,加今备卫在身。赵虽有猛烈之志,而强弱不敌。邂逅不制,则为重受祸于寿;绝灭门户,痛辱不轻也。愿详举动,为门户之计。’娥亲曰:“父母之仇,不同天地共日月者也!李寿不死,娥亲视息世间,活复何求!今虽三弟早死,门户泯绝;而娥亲犹在,岂可假手于人哉!若以卿心况我,则李寿不可得杀;论我之心,寿必为我所杀明矣。’夜数磨砺所持刀,讫,扼腕切齿,悲涕长叹。家人及邻里咸共笑之。娥亲谓左右曰:‘卿等笑我,直以我女弱不能杀寿故也。要当以寿颈血,污此刀刃,令汝辈见之!’遂弃家事,乘鹿车伺寿。至光和二年二月上旬,以白日清时,于都亭之前,与寿相遇;便下车扣寿马,叱之。寿惊愕,回马欲走。娥亲奋刀斫之,并伤其马。马惊,寿挤道边沟中。娥亲寻复就地斫之,探中树兰,折所持刀。寿被创,未死,娥亲因前欲取寿所佩刀杀寿;寿护刀,瞋目大呼,跳梁而起。娥亲乃挺身奋手,左抵其额,右椿其喉,反覆盘旋,应手而倒。遂拔其刀以截寿头,持诣都亭,归罪有司,徐步诣狱,辞颜不变。时禄福长汉阳尹嘉不忍论娥亲;即解印绶去官,弛法纵之。娥亲曰:‘仇塞身死,妾之明分也。治狱制刑,君之常典也。何敢贪生,以枉官法!’乡人闻之,倾城奔往,观者如堵焉,莫不为之悲喜慷慨嗟叹也。守尉不敢公纵,阴语使去,以便宜自匿。娥亲抗声大言曰:‘枉法逃死,非妾本心。今仇人已雪,死则妾分;乞得归法,以全国体。虽复万死,于娥亲毕足,不敢贪生为明廷负也!’尉故不听所执,娥亲复言曰:‘匹妇虽微,犹知宪制。杀人之罪,法所不纵。今既犯之,义无可逃。乞就刑戮,陨身朝市。肃明王法,娥亲之愿也!’辞气愈厉,面无惧色。尉知其难夺,强载还家。凉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刘班等,并共表上,称其烈义;刊石立碑,显其门闾。太常弘农张奂,贵尚所履,以束帛二十端,礼之。海内闻之者,莫不改容赞善,高大其义。故黄门侍郎安定梁宽,追述娥亲,为其作传。玄晏先生以为父母之仇,不与共天地,盖男子之所为也。而娥亲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仇党之凶言;奋剑仇颈,人马俱摧;塞亡父之怨魂,雪三弟之永恨。近古以来,未之有也!《诗》云‘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娥亲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