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勋以驸马都尉兼侍中。文帝受禅，勋每陈“今之所急，唯在军、农，宽惠百姓。台榭苑囿，宜以为后”。

文帝将出游猎，勋停车上疏曰：“臣闻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圣恻隐，有同古烈〔1〕。臣冀当继踪前代，令万世可则也。如何在谅*之中〔2〕，修驰骋之事乎？臣冒死以闻，唯陛下察焉。”帝手毁其表而竟行猎〔3〕。中道顿息〔4〕，问侍臣曰：“猎之为乐〔5〕，何如八音也〔6〕？”侍中刘晔对曰〔7〕：“猎胜于乐〔8〕。”勋抗辞曰：“夫乐，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万邦咸乂〔9〕。故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况猎暴华盖于原野〔10〕，伤生育之至理，栉风沐雨不以时隙哉！昔鲁隐观渔于棠，《春秋》讥之。虽陛下以为务，愚臣所不愿也。”因奏：“刘晔佞谀不忠，阿顺陛下过戏之言〔11〕。昔梁丘据取媚于遄台〔12〕，晔之谓也。请有司议罪，以清皇朝。”帝怒作色。罢还，即出勋为右中郎将。

黄初四年，尚书令陈群、仆射司马宣王，并举勋为宫正；宫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僚严惮，罔不肃然。

六年秋〔13〕，帝欲征吴，群臣大议。勋面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唇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往年龙舟飘荡〔14〕，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15〕。臣窃以为不可。”帝益忿之，左迁勋为治书执法〔16〕。

帝从寿春还，屯陈留郡界。太守孙邕见，出过勋。时营垒未成，但立标埒〔17〕。邕邪行，不从正道，军营令史刘曜欲推之〔18〕；勋以堑垒未成，解止不举。大军还洛阳，曜有罪，勋奏黜遣。而曜密表勋私解邕事，诏曰：“勋指鹿作马，收付廷尉！”

廷尉法议〔19〕：“正刑五岁〔20〕。”三官驳〔21〕：“依律，罚金二斤。”帝大怒曰：“勋无活分，而汝等敢纵之！收三官以下付刺奸〔22〕，当令十鼠同穴！”〔23〕太尉钟繇、司徒华歆、镇军大将军陈群、侍中辛毗、尚书卫臻、守廷尉高柔等〔24〕，并表“勋父信有功于太祖”，求请勋罪。帝不许，遂诛勋。

勋内行既修，廉而能施；死之日，家无余财。后二旬，文帝亦崩，莫不为勋叹恨。

【注释】

〔1〕古烈：古代的明君。

〔2〕谅闇（liáng ān）：指帝王居丧。又作谅阴、亮阴、梁闇。

〔3〕竟行猎：竟自出猎而不顾。

〔4〕顿息：停下休息。

〔5〕乐：快乐。

〔6〕八音：指音乐。中国古代的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金有钟等，石有磬等，土有埙（xūn）等，革有鼓等，丝有琴等，木有柷（zhù）等，匏有笙等，竹有管等。

〔7〕刘晔：传见本书卷十四。

〔8〕乐：音乐。下面鲍勋话中的两个“乐”字也指音乐。

〔9〕乂（yì）：安定。

〔10〕华盖：皇帝所乘车上的车盖。

〔11〕过戏之言：过分的玩笑话。

〔12〕梁丘据：春秋时齐国的臣僚。善于逢迎齐景公的旨意。遄（chuán）台：楼台名。在齐国都城临淄附近。齐景公与晏婴到遄台游玩，梁丘据得知消息赶忙跑来拜见。齐景公称赞梁丘据和自己一条心，当即受到晏婴的反驳。事见《左传》昭公二十年。

〔13〕六年：黄初六年（公元 225）。

〔14〕往年：上年。黄初五年（公元 224）九月，曹丕率军进攻孙吴，至长江遇暴风，所乘船只几乎沉没。

〔15〕玩威：逞弄威风。

〔16〕治书执法：官名。负责举劾官员的不法行为。

〔17〕标埒：标志和界限。

〔18〕军营令史：官名。负责建立军营，维持营内秩序。

〔19〕法议：依据法律下结论。

〔20〕正：判处。刑五岁：刑罚的一种。即髡刑。服刑者颈套铁环，从事筑城、扫街等劳役，期限五年。

〔21〕三官：指廷尉正、廷尉监、廷尉平。三官负责对廷尉的判决进行审议。

〔22〕刺奸：官名。专门打听和揭发在职官员的不法行为。

〔23〕十鼠同穴：意思是一同处死。

〔24〕高柔（公元 174—263）：传见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