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明帝即位,进爵东亭侯,邑三百户。诏曰:“尊严祖考〔1〕,所以崇孝表行也;追本敬始,所以笃教流化也。是以成汤、文、武,实造商、周。《诗》、《书》、之义,追尊稷、契〔2〕,歌颂有娀、姜嫄之事〔3〕:明盛德之源流,受命所由兴也。自我魏室之承天序〔4〕,既发迹于高皇、太皇帝〔5〕,而功隆于武皇、文皇帝。至于高皇之父处士君〔6〕,潜修德让,行动神明〔7〕;斯乃乾坤所福飨,光灵所从来也。而精神幽远,号称罔记:非所谓崇孝重本也。其令公卿以下,会议号谥。”
晔议曰:“圣帝孝孙之欲褒崇先祖,诚无量已。然亲疏之数,远近之降,盖有礼纪;所以割断私情,克成公法,为万世式也。周王所以上祖后稷者,以其佐唐有功〔8〕,名在祀典故也。至于汉氏之初,追谥之义,不过其父〔9〕。上比周室,则大魏发迹自高皇始;下论汉氏,则追谥之礼不及其祖:此诚往代之成法,当今之明义也。陛下孝思中发,诚无已已;然君举必书〔10〕,所以慎于礼制也。以为追尊之义,宜齐高皇而已。”尚书卫臻,与晔议同〔11〕,事遂施行。
辽东太守公孙渊,夺叔父位,擅自立,遣使表状。晔以为:“公孙氏,汉时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则由海,陆则阻山。(故)〔外连〕胡夷,绝远难制,而世权日久。今若不诛,后必生患。若怀贰阻兵,然后致诛,于事为难;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临之,开设赏募,可不劳师而定也。”后渊竟反。
晔在朝,略不交接时人〔12〕。或问其故,晔答曰:“魏室即阼尚新〔13〕,智者知命,俗或未咸〔14〕。仆在汉为支叶〔15〕,于魏备腹心。寡偶少徒,于宜未失也。”
太和六年,以疾,拜太中大夫。有间〔16〕,为大鸿胪。在位二年逊位,复为太中大夫。薨。谥曰景侯。
子'嗣。〔一〕少子陶,亦高才而薄行。官至平原太守。〔二〕
【注释】
〔1〕尊严:尊崇。
〔2〕稷:即后稷。契:传说中商王朝的始祖,曾帮助禹治水,有功,被虞舜任命为司徒。事见《史记》卷三《殷本纪》。
〔3〕有娀:指契的母亲。名简狄,是有娀氏的女儿。姜嫄:后稷的母亲。是有邰氏的女儿。
〔4〕承天序:指建立皇朝。
〔5〕高皇:指魏明帝曹叡的高祖父曹腾。太皇:指曹腾的养子曹嵩。
〔6〕处士君:指曹腾的父亲曹节。曹节没有做过官,所以称之为处士。
〔7〕动:感动。
〔8〕唐:唐尧。
〔9〕不过其父:不超过他的父亲那一辈。指刘邦尊称其父为太上皇事。
〔10〕君举:君主的举动。
〔11〕卫臻:传见本书卷二十二。
〔12〕略:基本上,一般。
〔13〕尚新:时间还不久。
〔14〕未咸:未能达到智者那样的认识。
〔15〕支叶:指宗室分支。
〔16〕有间:隔一段时间。
【裴注】
〔一〕《傅子》曰:“晔事明皇帝,又大见亲重。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晔入与帝议,因曰‘可伐’;出与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晔有胆智,言之皆有形。中领军杨暨,帝之亲臣,又重晔,持不可伐蜀之议最坚。每从内出,辄过晔,晔讲不可之意。后暨从驾行天渊池,帝论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书生,焉知兵事!’暨谦谢曰:‘臣出自儒生之末,陛下过听,拔臣群萃之中,立之六军之上。臣有微心,不敢不尽言。臣言诚不足采,侍中刘晔,先帝谋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晔与吾言蜀可伐。’暨曰:‘晔可召质也。’诏召晔至,帝问晔,终不言。后独见,晔责帝曰:‘伐国,大谋也。臣得与闻大谋,常恐眯梦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诡道也。军事未发,不厌其密也。陛下显然露之,臣恐敌国已闻之矣。’于是帝谢之。晔见出,责暨曰:‘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子诚直臣,然计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谢之。晔能应变持两端如此。或恶晔于帝曰:‘晔不尽忠,善伺上意所趋而合之。陛下试与晔言,皆反意而问之:若皆与所问反者,是晔常与圣意合也;复每问皆同者,晔之情,必无所逃矣。’帝如言以验之,果得其情,从此疏焉。晔遂发狂,出为大鸿胪,以忧死。谚曰‘巧诈不如拙诚’,信矣!以晔之明智权计,若居之以德义,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贤,何以加诸?独任才智,不与世士相经纬;内不推心事上,外困于俗,卒不能自安于天下。岂不惜哉!”
〔二〕《王弼传》曰:“淮南人刘陶,善论纵横,为当时所推。”《傅子》曰:“陶字季冶。善名称,有大辩。曹爽时为选部郎,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当此之时,其人意陵青云,谓玄曰:‘仲尼不圣。何以知其然?智者图国;天下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玄以其言大惑,不复详难也。谓之曰:‘天下之质变,无常也。今见卿穷!’爽之败,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干宝《晋纪》曰:“毌丘俭之起也,大将军以问陶。陶答,依违,大将军怒曰:‘卿平生与吾论天下事,至于今日而更不尽乎!’乃出为平原太守,又追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