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延康元年,蜀将孟达率众降。达有容止才观〔1〕,文帝甚器爱之。使达为新城太守,加散骑常侍。晔以为:“达有苟得之心〔2〕,而恃才好术〔3〕,必不能感恩怀义。新城与吴、蜀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文帝竟不易,后达终于叛败。〔一〕
黄初元年,以晔为侍中,赐爵关内侯。诏问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吴不”。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4〕。”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后备果出兵击吴。
吴悉国应之,而遣使称藩。朝臣皆贺,独晔曰:“吴绝在江、汉之表,无内臣之心久矣〔5〕。陛下虽齐德有虞〔6〕,然丑虏之性,未有所感;因难求臣〔7〕,必难信也。彼必外迫内困,然后发此使耳;可因其穷,袭而取之。夫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不可不察也。”
备军败退,吴礼敬转废。帝欲兴众伐之,晔以为:“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必难仓猝〔8〕。”帝不听。〔二〕
五年〔9〕,幸广陵泗口〔10〕,命荆、扬州诸军并进。会群臣,问:“权当自来不?”咸曰:“陛下亲征,权恐怖,必举国而应。又不敢以大众委之臣下〔11〕,必自将而来。”晔曰:“彼谓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牵己〔12〕,而超越江湖者在于别将;必勒兵待事〔13〕,未有进退也。”大驾停住积日,权果不至。帝乃旋师,云:“卿策之是也。当念为吾灭二贼,不可但知其情而已。”
【注释】
〔1〕容止:容貌举止。才观:才能风度。
〔2〕苟得:用非正当手段取得。
〔3〕好术:喜欢耍手段。
〔4〕无缘:没有理由。
〔5〕内臣:指向魏国朝廷臣服。
〔6〕有虞:虞舜。
〔7〕因难求臣:在遇到困难时请求臣服。
〔8〕仓猝:指一下子取胜。
〔9〕五年:黄初五年(公元 224)。
〔10〕泗口:地名。泗水汇入淮河处。在今江苏淮安市西南。
〔11〕大众:大军。
〔12〕牵己:牵制自己。
〔13〕待事:等待战事的发展。
【裴注】
〔一〕《傅子》曰:“初,太祖时,魏讽有重名,自卿相以下,皆倾心交之。其后孟达,去刘备归文帝,论者多称有乐毅之量。晔一见讽、达,而皆云必反,卒如其言。”
〔二〕《傅子》曰:“孙权遣使求降,帝以问晔。晔对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权前袭杀关羽,取荆州四郡;备怒,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承其衅而伐之,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则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权善用兵,见策知变,其计必出于此。今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其内。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吴亡则蜀孤。若割吴半,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必以为惧,其殆不可!孤何不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乎?’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故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必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必然之势也。’帝不听,遂受吴降,即拜权为吴王。晔又进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此实然之势,非卑臣颂言也。权虽有雄才,故汉骠骑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义也;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之;内为无礼,以怒陛下。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也。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民人子女,以为僮隶仆妾。”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又不从,遂即拜权为吴王。权将陆议大败刘备,杀其兵八万余人;备仅以身免。权外礼愈卑,而内行不顺:果如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