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文帝即王位。迁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上疏劝育民省刑曰：“兵起以来，三十余年；四海荡覆，万国殄瘁。赖先王芟除寇贼，扶育孤弱；遂令华夏，复有纲纪〔1〕。鸠集兆民〔2〕，于兹魏土；使封鄙之内〔3〕，鸡鸣狗吠，达于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今远方之寇未宾〔4〕，兵戎之役未息；诚令复除足以怀远人〔5〕，良宰足以宣德泽〔6〕；阡陌咸修〔7〕，四民殷炽〔8〕；必复过于曩时而富于平日矣。《易》称‘敕法〔9〕’，《书》著‘祥刑〔10〕’；‘一人有庆〔11〕，兆民赖之’：慎法狱之谓也。昔曹相国以狱市为寄〔12〕，路温舒疾治狱之吏〔13〕。夫治狱者得其情，则无冤死之囚；丁壮者得尽地力，则无饥馑之民；穷老者得仰食仓廪〔14〕，则无馁饿之殍〔15〕；嫁娶以时，则男女无怨旷之恨；胎养必全，则孕者无自伤之哀；新生必复〔16〕，则孩者无不育之累；壮而后役，则幼者无离家之思；二毛不戎〔17〕，则老者无顿伏之患〔18〕。医药以疗其疾，宽繇以乐其业，威罚以抑其强，恩仁以济其弱，赈贷以赡其乏：十年之后，既笄者必盈巷〔19〕；二十年之后，胜兵者必满野矣。”

及文帝践阼，改为司空，进封乐平乡侯。〔一〕时帝颇出游猎，或昏夜还宫。朗上疏曰：“夫帝王之居，外则饰周卫〔20〕，内则重禁门〔21〕；将行则设兵而后出幄，称警而后践墀〔22〕；张弧而后登舆〔23〕，清道而后奉引〔24〕；遮列而后转毂〔25〕，静室而后息驾〔26〕：皆所以显至尊，务戒慎，垂法教也。近日车驾出临捕虎，日昃而行〔27〕，及昏而反；违警跸之常法，非万乘之至慎也。”

帝报曰：“览表。虽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28〕，相如陈猛兽以戒汉武〔29〕，未足以喻。方今二寇未殄，将帅远征，故时入原野以习戎备。至于夜还之戒，已诏有司施行。”〔二〕

初，建安末，孙权始遣使称藩，而与刘备交兵。诏议“当兴师与吴并取蜀不？”朗议曰：“天子之军，重于华、岱〔30〕；诚宜坐曜天威，不动若山。假使权亲与蜀贼相持，搏战旷日，智均力敌，兵不速决，当须军兴以成其势者；然后宜选持重之将，承寇贼之要，相时而后动〔31〕，择地而后行，一举更无余事。今权之师未动，则助吴之军无为先征〔32〕；且雨水方盛，非行军动众之时。”帝纳其计。

【注释】

〔1 〕纲纪：秩序。

〔2〕鸠集：召集。

〔3〕封鄙：疆界。

〔4〕宾：归服。

〔5〕复除：对租赋徭役的免除。怀远人：让远方的人归心。

〔6〕良宰：好的地方治民官员。

〔7〕阡陌：指农田。

〔8〕四民：指士、农、工、商。殷炽：众多。

〔9〕敕法：整理法律条文。语出《周易·噬嗑卦》的彖辞。

〔10〕祥刑：善于用刑。语出《尚书·吕刑》。

〔11〕一人：指在位的帝王。有庆：做了善事。指在使用刑罚时慎重而公平。这两句也出自《尚书·吕刑》。

〔12〕曹相国：即曹参。曹魏皇室自称是曹参的后人，所以王朗不敢直称其名。以狱市为寄：以司法问题拜托。曹参在齐王国任国相，奉调到长安当汉朝丞相接替萧何。临走前，他向继任的齐国国相交代公务，以司法问题拜托，要后者千万不要滥用刑罚。事见《史记》卷五十四《曹相国世家》。

〔13〕路温舒：字长君。钜鹿郡钜鹿（今河北平乡县西南）人。出身贫贱。从狱吏迁升临淮郡太守。他曾上书西汉宣帝，请求放宽刑法，并认为当时的司法官员为了立功，一心置犯人于死地。传见《汉书》卷五十一。

〔14〕仰食仓廪：依靠官府发粮食生活。

〔15〕殍（piǎo）：饿死的人。

〔16〕新生必复：对刚生了孩子的夫妇一定给予减免租赋徭役的优待。

〔17〕二毛：黑白二色头发。指头发斑白的老人。不戎：不服兵役。

〔18〕顿伏：行军时在路上跌倒。

〔19〕既笄（jī）：古代女子满十五岁，则盘上头发插簪子，表示成人，称为既笄。

〔20〕周卫：周围的警卫。

〔21〕重：重重设置。

〔22〕警：皇帝离宫外出时的武装戒备叫做警，入宫时则叫做跸。践墀（chí）：走下宫殿台阶。

〔23〕张弧：弯弓。形容高度戒备。

〔24〕奉引：在皇帝的座车前面做先导。

〔25〕遮列：在皇帝的座车两旁安排掩护。

〔26〕静室：检查皇帝将要停留的房间。

〔27〕日昃：太阳开始偏西。

〔28〕虞箴：虞人的告诫。虞人是管理山林并安排君主打猎场所的官员。春秋时晋悼公喜欢打猎，大臣魏绛就引用虞人的告诫来劝告他。事见《左传》襄公四年。晋悼：即晋悼公（前 585—前 558）。名周。前 572 至前 558 年在位。事见《史记》卷三十九《晋世家》。

〔29〕相如：即司马相如（前179—前 117）。字长卿。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市）人。西汉著名文学家。景帝和武帝时曾任低等的侍从官职。他擅长辞赋，作品大多描写帝王苑囿、田猎，富于文采，极尽铺张，在篇末寄寓讽谏。原有文集已散佚，有后人所辑的《司马文园集》。传见《史记》卷一百一十七、《汉书》卷五十七。陈猛兽：指司马相如曾为汉武帝写作“天子游猎之赋”，借此进行讽谏。事见《史记》、《汉书》本传。

〔30〕华（huà）：山名。在今陕西华阴市南。岱：泰山的别名。

〔31〕相时：选择适当的时候。

〔32〕无为：无须。

【裴注】

〔一〕《魏名臣奏》载朗节省奏曰：“诏问所宜损益，必谓东京之事也。若夫西京云阳、汾阴之大祭，千有五百之群；祀通天之台，入阿房之宫；斋必百日，养牺五载；牛则三千其重，玉则七千其器；文绮以饰重席，童女以蹈舞缀；酿酎必贯三时而后成，乐人必三千四百而后备；内宫美人数至近千，学官博士七千余人；中厩则騑騄驸马六万余匹，外牧则扈养二万而马十之；执金吾从骑六百，走卒倍焉；太常行陵赤车千乘；太官赐官奴婢六千；长安城内治民为政者三千；中二千石蔽罪断刑者二十有五狱。政充事猥，威仪繁富；隆于三代，近过礼中。夫所以极奢者，大抵多受之于秦余。既违茧栗悫诚之本，扫地简易之指；又失替质而损文、避泰而从约之趣。岂夫当今隆兴盛明之时，祖述尧、舜之际；割奢务俭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详刑慎罚之教，所宜希慕哉？及夫寝庙日一太牢之祀，郡国并立宗庙之法，丞相、御史大夫官属吏从之数；若此之辈，既已屡改于哀、平之前，不行光武之后矣。谨按图牒所改奏，在天地及五帝、六宗、宗庙、社稷，既已因前代之兆域矣。夫天地则扫地而祭，其余则皆坛而埒之矣。明堂所以祀上帝，灵台所以观天文，辟雍所以修礼乐，太学所以集儒林，高禖所以祈休祥，又所以察时务，扬教化。稽古先民，开诞庆祚，旧时皆在国之阳；并高栋厦屋，足以肄飨射，望云物。七郊虽尊祀尚质，犹皆有门宇便坐，足以避风雨；可须军罢年丰，以渐修治。旧时虎贲、羽林、五营兵及卫士，并合虽且万人；或商贾惰游子弟，或农野谨钝之人。虽有乘（制）〔之〕之处，不讲戎阵，既不简练；又希更寇，（虽）名实不副，难以备急。有警而后募兵，军行而后运粮；或乃兵既久屯，而不务营佃，不修器械，无有贮聚；一隅驰羽檄，则三面并荒扰：此亦汉氏近世之失，而不可式者也。当今诸夏已安，而巴蜀在画外。虽未得偃武而 甲，放马而戢兵；宜因年之大丰，遂寄军政于农事。吏士小大，并勤稼穑；止则成井里于广野，动则成校队于六军；省其暴繇，赡其衣食。《易》称‘悦以使民，民忘其劳；悦以犯难，民忘其死’，今之谓矣。粮蓄于食，勇蓄于势，虽坐曜烈威而众未动，画外之蛮，必复稽颡以求改往而效用矣。若畏威效用，不战而定，则贤于交兵而后威立，接刃而后功成远矣。若奸凶不革，遂迷不反，犹欲以其所虐用之民，待大魏投命报养之士；然后徐以前歌后舞乐征之众，临彼倒戟折矢乐服之群：伐腐摧枯，未足以为喻。”

〔二〕《王朗集》载：“朗为大理时，上：‘主簿赵郡张登，昔为本县主簿。值黑山贼围郡，登与县长王隽，帅吏兵七十二人直往赴救，与贼交战，吏兵散走。隽殆见害，登手格一贼，以全隽命。又守长夏逸，为督邮所枉；登身受考掠，理逸之罪。义济二君，宜加显异。’太祖以所急者多，未遑擢叙。至黄初初，朗又与太尉钟繇连名表闻，兼称登在职勤劳。诏曰：‘登，忠义彰著，在职功勤；名位虽卑，直亮宜显。饔膳近任，当得此吏。今以登为太官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