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先是，益州牧刘璋纲维颓弛〔1〕，周瑜、甘宁并劝权取蜀。权以咨备；备内欲自规〔2〕，乃伪报曰：“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左右〔3〕，备独竦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若不获请，备当放发归于山林〔4〕！”

后备西图璋，留关羽守。权曰：“猾虏，乃敢挟诈〔5〕！”及羽与肃邻界，数生狐疑〔6〕；疆埸纷错〔7〕，肃常以欢好抚之。

备既定益州，权求长沙、零、桂；备不承旨〔8〕，权遣吕蒙率众进取。备闻，自还公安，遣羽争三郡。肃住益阳，与羽相拒。

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9〕。肃因责数羽曰〔10〕：“国家区区本以土地借卿家者〔11〕，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求三郡，又不从命！”语未究竟〔12〕，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13〕。何常之有〔14〕！”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羽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15〕！”目使之去。〔一〕

备遂割湘水为界〔16〕，于是罢军。

肃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权为举哀〔17〕，又临其葬〔18〕。诸葛亮亦为发哀。〔二〕

权称尊号，临坛，顾谓公卿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于事势矣！”

肃遗腹子淑。既壮〔19〕，濡须督张承谓终当〔远〕到（至）〔20〕。永安中，为昭武将军〔21〕，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节，迁夏口督。所在严整，有方干〔22〕。

凤凰三年卒。子睦袭爵，领兵马。

【注释】

〔1〕纲维：法纪。

〔2〕自规：自己打算（得到）。

〔3〕左右：对别人的客气称呼。

〔4〕放发：打散头发。指不带官帽辞职。归于山林：即归隐。

〔5〕猾虏：狡猾的家伙。骂人的话。挟诈：怀藏诈术。

〔6〕狐疑：猜疑。

〔7〕纷错：混杂交错。

〔8〕承旨：接受要求。

〔9〕单刀：只带佩刀。

〔10〕责数：责备。

〔11〕国家：当时习称君主为国家。这里指孙权。卿家：您的上司。指刘备。

〔12〕究竟：完毕。

〔13〕惟德所在：只属于有德的人。

〔14〕何常之有：哪会有长久不变的。

〔15〕是：这。

〔16〕割湘水：按湘水分割（荆州）。

〔17〕举哀：哭悼。下文的发哀意同。

〔18〕临（lìn）：哭丧。这里指为死者送葬。现今湖南岳阳市、湖北武汉市龟山，均有相传是鲁肃的坟冢和墓园留存。

〔19〕遗腹子：怀孕的妻子在丈夫死后所生的孩子。

〔20〕远到：指成大器。

〔21〕昭武将军：官名。领兵征伐。

〔22〕方干：方略才干。

【裴注】

〔一〕《吴书》曰：“肃欲与羽会语，诸将疑恐有变，议不可往。肃曰：‘今日之事，宜相开譬。刘备负国，是非未决；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趋就羽。羽曰：‘乌林之役，左将军身在行间，寝不脱介，戮力破魏；岂得徒劳，无一块壤，而足下来欲收地邪？’肃曰：‘不然！始与豫州（观）〔觐〕于长坂，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爱土地士人之力，使有所庇荫以济其患；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堕好。今已藉手于西州矣，又欲剪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肃闻贪而弃义，必为祸阶。吾子属当重任，曾不能明道处分，以义辅时；而负恃（弱）〔强〕众，以图力争：师曲为老，将何获济？’羽无以答。”

〔二〕《吴书》曰：“肃为人方严，寡于玩饰；内外节俭，不务俗好。治军整顿，禁令必行；虽在军阵，手不释卷。又善谈论，能属文辞；思度弘远，有过人之明。周瑜之后，肃为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