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蕃，字永元，庐江郡人。他博学多闻。兼通天文历算等专门性技能。开始时他当了尚书郎，此后离职。

孙休即位为帝，他与贺邵、薛莹、虞汜都担任散骑中常侍；又都兼任驸马都尉，当时的舆论对他们评价甚佳。王蕃受派遣出使蜀国，蜀国人也称赞他。回来后他出任夏口战区的监军。

孙皓初年，王蕃又入朝任散骑中常侍。与万彧的官职相同，这万彧与孙皓有老交情；又是一个胸襟狭隘、过分敏感的俗人，总认为王蕃轻视自己。还有中书丞陈声，是孙皓的宠臣，曾多次在孙皓面前诋毁王蕃。王蕃的性格和习气素来清高坦诚，不能够观察孙皓的脸色顺从其心意；有时还会违逆孙皓的想法，这样的事情积累多了自然就受到责备。

甘露二年（公元 266），丁忠出使晋国回来，孙皓为此大宴群臣。王蕃因酒醉倒伏在地上，孙皓怀疑他是假装酒醉心中不高兴，叫人把他抬了出去。隔了一会儿王蕃主动请求回座位，当时他的醉意并未解除；不过由于他生性注意保持形象的威严，所以竭力稳住自己因而举止显得很正常。孙皓见了勃然大怒，立即喝令左右侍卫把王蕃拉到殿堂的下面斩首。

在场的卫将军滕牧、征西将军留平为他求情，没能得到孙皓的同意。丞相陆凯曾在一次上疏中说：“散骑中常侍王蕃，通达情理，既懂天文又知人间事务，在朝廷忠诚正直。这是国家的重要人物，大吴国的关龙逢啊。从前他服侍景皇帝时，时常在左右进言；景皇帝钦佩欣赏他，赞叹他是与同僚不一样的优秀人才。然而陛下愤恨他逆耳的忠言，讨厌他正直的回答；在殿堂下就斩了他，尸体抛弃暴露；国内的人为之伤心，有识之士深深悲悼。”他对王蕃的死竟痛惜到如此程度。

王蕃死时三十九岁。他的家属被孙皓流放到了广州。他的两个弟弟王著、王延，都被称为优秀人才。郭马在广州举兵造反时，他们不愿为其效命，被郭马杀害。

楼玄，字承先，沛郡蕲县人。孙休时他当过监农御史。

孙皓即位为帝，楼玄与王蕃、郭逴、万彧都担任散骑中常侍。接着出朝为会稽郡太守。后又入朝任大司农。过去皇宫中主事的官员，都由君主自己选用亲信的人担任。万彧向孙皓陈述建议，说这种与君主关系亲密并在身边服务的官员，应当选用好人；孙皓因此指示有关机构：寻找忠诚清廉的人士，以填充这样的职位。结果任用楼玄为宫下镇、禁中候，主管宫殿中各项事务。

楼玄从九卿变为持刀的侍卫，端正自身为下属作出表率，奉法行事；对答问题恳切直率，多次违逆了孙皓的心意：逐渐受到孙皓的怒斥。后来有人诬告楼玄与贺邵相遇时，在路上停下来，贴着耳朵说悄悄话，说了又哈哈大笑，诽谤讥评政事。结果楼玄受到孙皓诏书的严厉追问和斥责，被流放到广州。

东观令华覈上了一封奏疏说：“为臣私下认为治国的体制，就像治理家庭一样：主管田野中农业生产的，都应当挑选可靠的好人；还应当有一个人来总管各项事务，为各方面订立制度，这样一切事情才能得到很好的治理。《论语》中就说：‘能够不做什么就治理好天下的，大概是虞舜了吧！他只是庄严地端坐在朝廷而已。’这是说他所委任的都是合适人才，所以能优哉游哉让自己安闲啊。而今海内还未完全平定，天下处于多事之秋；公务无论大小，都应当报告；一举一动均要经过陛下审批，劳烦和损伤圣上的精神。陛下既然在博古上留心，阅览各种各样的文献典籍；加之又用心研习自己喜好的道家养生方法，随着季节的变化运气练功；应该得到闲适安静的时间，一来好在文献典籍上展开思维，二来可以多做气功呼吸清新纯净的空气，然后与天同寿。为臣日夜思考：觉得官员当中，在担任公务方面，足以信任依靠的，还没有人能胜过楼玄。楼玄清廉忠诚，奉公守法，是当今人才中最突出的；大家都佩服他的节操，无人敢与他争先。清廉的人用心公平而意念正直，忠诚的人只挑选正道前进；像楼玄的品性，可以保证他始终不会变化。请求陛下能赦免楼玄从前的过错，让他能够改过自新；把他提拔为辅政大臣，要求他今后作出成效。做到按官职的特点选择人才，根据人才的长处授予官职；这样的话像虞舜那么庄严端坐就治理好国家的事，近期内陛下也可以做到。”

不料孙皓痛恨楼玄的名声大，反而又把楼玄和他的儿子楼据流放到更远的地方；把他们交给交阯郡的将领张奕，让楼玄父子在张奕手下当兵作战效力；暗中又另下一道指令要张奕杀掉楼玄。楼据到交阯后，生病去世。楼玄孤身一人随张奕讨伐叛匪，持刀步行；见到张奕时总是跪拜行礼，张奕很不忍心杀他。碰上张奕突然死亡，楼玄为他的尸身装殓。从容器中看到孙皓下达的那道密杀指令，回家后立即自杀。

贺邵，字兴伯，会稽郡山阴县人。孙休即位为帝，贺邵从中郎升任散骑中常侍。出朝为吴郡太守。

孙皓时，贺邵入朝任左典军。升为中书令，兼任太子太傅。孙皓凶恶残暴，骄傲自大，政治事务日益荒废。贺邵呈上奏疏劝谏说：

古代的圣明帝王，之所以居住在深宫之内而知道万里之外的事情；安闲地坐着躺着，却能看清楚八方的最远处：原因就在于任用了贤才。陛下以极高的品德和美好的素质，继承帝业；应当亲自作出表率遵行正道，恭恭敬敬保有皇权；表彰贤德善良的人，以安定政治局势。自近年以来，官员队伍混乱，真假混杂；上下职位空缺，文武官员配备不齐；外面没有强有力的地方官员镇守，朝内没有弥补政事缺失的臣僚；阿谀谄媚的人飞黄腾达，干预玩弄朝廷的威权，抢夺窃据荣誉和实利；而忠良人士遭受排挤，诚实的臣僚反被伤害。所以正直的人被磨掉棱角，而平庸的官员则学着说花言巧语；在陛下还没有明确表露想法之先就已顺应心意，各自迎合当时陛下的旨趣；人们坚持的是违反公理的评议，吐出的是背离正道的言论；结果使清高的士大夫队伍变得污浊，忠诚的臣僚闭口不言。陛下处在九天之上，深居在百重门墙围绕的宫殿之中；话说出来没有人不遵守，令发出来没有人不服从；身边是亲近融洽受宠献媚的侍臣，每天听的是顺耳的话语；陛下将会认为这批侍臣真的是贤才，天下也真的是太平无事了。为臣心里实在不安，怎敢不向您报告真实情况呢。

为臣听说振兴国家的君主喜欢听到自己的过错，荒淫昏乱的君主喜欢听到自己的美誉；听到自己过错的，过错一天天消除而福分来到；听到自己美誉的，美誉一天天损害而灾祸降临。所以古代的君主，拱手行礼请进贤才，虚心对人征求过错；把天子的位置，比作充满危险的飞奔车辆，甚至认为担任君主就好比踩着老虎尾巴，以此警醒告戒自己。至于陛下，却是在使刑法更加严厉以禁绝正直的言辞，用贬黜好人的手段来阻止进谏的忠臣；弄不清楚赞誉是否真实，沉溺在身边宠臣所说的颂扬之辞当中。从前殷高宗一心想得到辅佐大臣，在睡梦当中都见到了贤才；而陛下的求贤说过就忘了，对他们的忽视就像是对待丢弃的东西。过去的散骑中常侍王蕃，忠诚恭敬一心为公，才能足以胜任辅政大臣；而陛下却在酒醉的时候，下令把他斩首。最近的大鸿胪葛奚，是先皇帝的老部下；偶尔对陛下有冒犯，那是昏醉时说的话。饮酒三杯之后，礼仪上都不再讲究；但是陛下却大发雷霆，说他轻视自己；猛灌他浓酒，使之中毒身亡。从这以后，海内人士寒心，朝廷大臣失掉主意；出仕的以隐退为幸运，居官者以出任外职为有福；这确实不是保存和光大前人留下的宏伟基业，振兴道德教化的办法啊。

再者何定，本是一个受人驱使而奔走的小人，在奴仆当中都只算下等；自身没有丝毫的品行，至于能力连充当鹰犬都不够格。而陛下喜欢他的阿谀谄媚，授予他威权；使得他仗恃受到宠爱而放纵任性，擅自作威作福；口里敢改变国家的决议，手中则操纵朝廷的权柄；这样一来对上亏损了陛下像太阳、月亮那样的光明，对下堵塞了君子被任用提升的道路。凡是小人谋求被接纳，必定要献上不正当的好处。何定最近就乱找事情来做，调动长江防线上戍守的一批士兵驱赶麋鹿等野兽；在山上设置绳网进行猎捕，砍伐森林；把四方八面的野兽全部赶出来，聚集在重重包围之中。这种荒唐事情既不是在政治改进方面臣僚所作出的应有贡献，而且还耗费了国家一笔不小的费用；士兵为运送野兽弄得筋疲力尽，宝贵的人力全部用在驱赶野兽的过程中；老弱士兵饥寒交迫，上下将士抱怨长叹。

为臣暗自观察天文上的异常变化，自近年以来阴阳错乱，气候变化与季节不相对应；上有日食下有地震，仲夏五月竟然天降寒霜。参考古代的典籍就可以知道，这都是阴气凌驾于阳气之上，小人玩弄君主的权力造成的。为臣曾认真阅读书籍记载，用当时君主的所作所为来验证；发现那些天灾和异常天象，与君主行为对应的准确，简直令人不寒而栗。从前殷高宗告戒自己勤修德政，终于消除了野鸡在宗庙大鼎上鸣叫的异常现象；宋景公重视道德，结果使天上的灾星也退离了原来的位置，但愿陛下对上能畏惧上天所显示的谴责，对下能学习前面两位君主消灾去祸的办法；观察从前朝代任用贤才所取得的成功，醒悟现今乱授官职的失误；清理朝廷官员，表彰并分等级任用优秀人才；放逐斥退阿谀奸邪的小人，抑制剥夺他们窃据的权势；像这样一类的人物，一律不再使用；广泛招纳在仕途上受到阻滞的英才，虚心接受正直的劝谏；恭敬承受上天的旨意，好好保有先辈传下的基业。那么圣明教化的光辉就会遍布天下，上天和人民的不满就会消除了。

《左传》上说：“国家在兴旺时，把人民当作初生婴儿来爱护；国家在衰亡时，把人民当作草芥毫不重视。”陛下从前还未登上皇位，在东边掩藏光辉和德泽；后来以圣哲的非凡品质，像神龙腾飞一般顺应天意即位为帝；当时真是四海百姓都伸长脖子，八方民众全擦亮眼睛，以为周成王、周康王时那种清明政治必定会在旦夕之间重现于世。但是自陛下登位以来，法律禁令变得更加苛刻，赋税征调反而更加繁重；宫廷中的宦官，分布到各个州郡；无缘无故发动民众做无益的事，竞相用不正当的好处来向陛下献媚；百姓家中的财物被搜刮一空，民众被官府没有休止的要求搞得疲惫不堪；老老少少饥寒交迫，家家户户都饿得脸色发黄；然而当地的县级行政长官，生害怕落下罪过；于是动用严刑峻法，不惜让民众陷于痛苦也要把任务完成。这样的作法当然使民众的力量难以承受，几乎家家都出现了妻离子散的惨状；悲呼哀叹的声音，打乱和破坏了阴阳调和的气氛。

还有长江边上的卫戍军队，到远方应当用来开拓领土与边境，在近处应当用来守卫疆界防备敌人的入侵；所以应该受到特别的优待和培育，以等待有战争时使用。可是现今对他们也开始征收赋税，而且赋税还数量繁多；弄得他们连贫苦人穿的粗布或粗毛衣服都没有，吃了上顿就缺了下顿；出兵要迎着敌人的锋刃和箭头，回营后却怀着无依无靠的忧伤：结果父子之间也相互抛弃，叛逃的人连续不断。但愿陛下能减轻赋税去除繁杂的征调项目，救济和抚恤穷困的士兵；省掉各种不急需的事情任务，取消禁令精简法规。这样才能使海内人民安居乐业，王朝的教化普遍润泽天下。

民众，是国家的根本；而食物，是民众的生命。现今国家没有一年的谷物储备，家庭没有一月的口粮积蓄，后宫当中坐着白吃饭的，却有一万多人。宫内的女子有与亲人分离和成年后未能婚配的愁怨，对外她们还要耗费国家的大量费用；使得仓库都被无用的人吃空，而士民和民众则连酒糟、糠皮之类的粗劣食物都吃不饱。现在北方的强敌正注视着我们，等待国家由盛变衰的时机以便入侵；陛下不依仗自己的威力和德泽，却寄托希望在敌人不来进犯上面；不重视天下人民的困穷，却又小看敌人认为他们不敢制造祸难：这确实不是通过在庙堂上的策划即已稳操胜算的好计策啊。从前大皇帝亲自承受辛勤和劳苦，在南方开创基业；割据半壁江山，开拓万里国土。虽说有上天的帮助，其实根本上还是个人努力的结果。他把幸福留给后代，现在到了陛下手上。陛下应当勉力培养自己的道德气度，为先人的事业增光添彩；爱护百姓养育士兵，保全前辈开创的基础，怎么能忽视自己显赫祖父的功勋和辛勤，以及这难得的帝王大业，忘记天下局势的衰颓不振，以及这可能导致的由兴盛而衰亡的巨大变化呀！

为臣听说不幸与幸运不会长期不变，是吉是凶完全由各人自己造成；长江的天堑难以长久仗恃，如果我们不注意防守，敌人乘一片芦苇叶都可以渡过长江来。从前秦朝创建皇帝的尊贵称号，占据崤山、函谷关的险阻地带；然而因为不注重道德和教化，法律政策苛刻严酷；生存的民众大量受害，忠诚的臣僚闭口不敢进言。结果一个叫陈胜的男子高声大呼，王朝就猛然颠覆。最近蜀国的刘氏皇族，控制了阳平、白水、剑阁三处险要的关隘，凭借重重陡峻的高山进行防守；真可以说是金属铸造的城墙巨石砌成的房屋，坚固得足以流传万世的基业。可惜选任官员不用贤才，结果也是一下子就亡了国；君臣的脖颈上全都套上了绳索，一起成为被拴上的奴仆：这正是当代的一面明镜，眼前清清楚楚的告诫啊！

但愿陛下从远处能考察从前的史事，从近处能以当代的变故为借鉴；扩大基础加强根本，割舍情欲顺从正道。那么像周成王、康王那时候的清明政治就会出现，而大皇帝传下来的基业将更加兴隆了。

贺邵这封奏疏呈上之后，孙皓深为愤恨。而贺邵为人奉公守法，忠贞正直，是孙皓亲信所畏惧的大臣。于是这些人共同诋毁贺邵与楼玄诽谤国家政事，两人都因此受到追问斥责。楼玄被流放到了广州，贺邵得到赦免，恢复原职。

后来贺邵突然严重中风，口不能说话，离职之后休养了几个月。孙皓怀疑他装病，把他逮捕关进宫中的酒库中，毒打了上千下。贺邵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被杀害。家属被流放到临海郡。与此同时孙皓又下诏诛杀楼玄的子孙。

这一年，是天册元年（公元275），贺邵当时四十九岁。

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县人。他年轻时好学，会写文章。从丞相掾出任西安县令。回朝任尚书郎。升为太子中庶子。

当时蔡颖也在太子宫中任职，他生性喜欢下围棋。太子孙和认为这毫无益处，要韦曜加以论述。韦曜的文章说：

听说君子把自己正处于大有作为的年龄却未能建功立业视为耻辱，又痛恨自己活了一辈子却毫无名声；所以孔子才说：“做学问如同追赶什么似的生怕追不上，追上之后还生怕丢掉了。”古代的有志之士，因为痛感时光的流逝而害怕声名不能建立，于是鼓起精神激励意志，早起晚睡，顾不上安静休息；经过多少岁月，一天天努力积累；像宁越那么勤奋，像董仲舒那么执著；沉浸在道德仁义的深渊里，停留在儒家的理论和经典当中。即便是周文王那样的圣人，周公那样的大才；也还要忍受从早到下午不能吃饭，整夜思考等待天亮的极度辛劳，才能振兴周王朝的政治，名垂千秋；何况是普通臣民，能够停止努力吗？

一一观察古往今来建立功名的人物，都有日积月累特别努力的事迹；敢以身体承受辛劳艰苦，在辛劳艰苦中依然勤奋思考；平常生活时不中断学业，遭遇穷困时也不改变素来的志向。所以卜式立志搞好农耕与畜牧事业，而黄霸在监狱中还学习《尚书》；他们最终得到了荣耀的福分，成就了不朽的声名。还有仲山甫日夜勤奋，吴汉尽心于职守时刻不离府署大门：他们哪里有游手好闲的懒惰表现啊？

现今的人有很多都不在儒家的经典学术上用心，而喜欢下围棋，废弃了自己的事业；忘掉了睡觉与吃饭，白天已经从天明下到太阳落山，傍晚又点燃油烛继续对战。你看他们在棋盘上相互争夺，胜负还没有决出的时候，真是专心专意，完全忘却了精神的劳累和身体的疲倦；事情荒废不去办理，宾客来了也没有人接待。此时此刻即便有太牢这样的美食，《韶》、《夏》之类精彩的音乐舞蹈，他们也顾不上欣赏了。甚至有人还用衣物作赌注，偷偷移动棋子，落下棋子之后又要另改走法；廉耻的心理淡薄，愤怒的神色出现。然而说来说去他们的志向超不出一块棋盘，所追求的目标只是在棋盘上的小方格子中间；战胜敌人没有封给爵位的赏赐，围到地盘也并没有真正兼并实在的土地。说技能不属于儒家的六艺，说实用又不能治国。立身社会不通过它，应征当官不依靠它。从阵式上来考求，它不能与孙武、吴起的兵法相比；从理论和典籍上来观察，它不是孔子所传授的内容；它重视的是变诈，显然不是体现忠诚信义的事；它的术语取名为“劫杀”，这完全不符合仁者的心意。它空自耗费了你的时间，荒废了你的事业，最终却毫无任何补益；这一游戏，与放一块木板去敲一敲，弄一些石子去丢一丢，又有什么不同呢！

而且君子在家时应当勤于活动身体以奉养父母，在朝时应当竭尽生命以进献忠诚；面临繁杂的事务还会忙到天黑才顾得上吃饭，哪里有足够的时间沉溺在下棋当中啊？他们能够这样做，所以才能培养起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品行，建立起坚贞纯洁的名声啊！如今大吴王朝承受天命，海内还没有统一；皇上自强不息，一心招纳人才；勇敢而有谋略的接受统兵作战的职务，儒雅的文士则安置在中央的文职机构；具有各种优良品行的人一律容纳，文臣和武将一起施展才干；广泛征求良才，表彰和选拔其中的佼佼者；设立按规程考试的科目，给以金钱与爵位的奖赏；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百代不遇的大好机会啊！当代的人士，应当勉力思考至善至美的道理，爱惜工夫和精力，以辅佐圣明的朝廷；使自己名垂青史，功勋记载在中央收藏盟约之类重要文件的府署：这才是君子最重要的任务，当今最急迫的第一件事情呀！

再说一块木板做的棋盘怎么比得上位于地方上的封国？三百颗枯木头做的棋子怎么比得上指挥上万人马的将军？绣有龙形图案的高级官员礼服，使用金属、石料等制成的乐器，足以取代棋局，与下棋进行交换了。假如世间的人士把花在下棋上的精力移用到阅读诗歌、书籍上，就会有颜回、闵损那样的志向；移用到策划智计上，就会有张良、陈平那样的思维；移用到经营商业上，就会有猗顿那样的财富；移用到练习射箭骑马上，就会有将帅那样的本领。能够这样则能把功名建立，将远远脱离粗俗与低贱了啊！

孙和被废黜后，韦曜改任黄门侍郎。

孙亮继位为帝，诸葛恪辅政；他上表举荐韦曜担任太史令，并让韦曜领头修撰《吴书》，由华覈、薛综等共同参加这项工作。

孙休登上帝位，韦曜任中书郎、博士祭酒。孙休指派韦曜依照从前刘向的事例，校勘整理中央的藏书；孙休又想请他为自己讲论儒经。然而左将军张布是孙休的亲近臣僚很受宠爱，做的事情和自身的品行多有污点；张布怕韦曜担任侍讲官之后，这个品行纯正坚定的人，会以古往今来的事情警醒告戒孙休，所以坚持认为韦曜不能担任侍讲的任务。孙休为此深为怨恨张布，事情经过记载在本书《孙休传》中。不过韦曜结果还是被阻止而未进入皇宫。

孙皓即位为帝，封韦曜高陵亭侯，升任中书仆射。后来这一职务被撤销，他转任侍中，长期兼任左国史。当时各地都迎合孙皓心意多次报告有祥瑞的征兆出现，孙皓就此事询问韦曜的看法。韦曜回答说：“这只能算是普通人家筐子箱子里装的东西罢了。”孙皓想在《吴书》中为自己的生父孙和作一篇本纪，韦曜坚持认为孙和没有正式登上帝位，最好取名为列传。像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他逐渐受到孙皓的怒斥。

韦曜更加忧惧，于是上表章陈述自己年纪衰老，请求辞去侍中、左国史两项官职；又说想完成自己独自写的《洞纪》一书，准备把《吴书》后面未完成的部分另外托付人撰写：孙皓始终不同意。韦曜时常生病，孙皓对他的医疗和用药情况都派人监视守护，更加急迫地逼他为孙和写本纪。孙皓每次设宴款待群臣，都要持续一整天。在座的人不管能不能喝酒，一律要喝七升酒的限量；即使不能全部喝下去，也要往脸上浇灌把酒舀干净。而韦曜素来饮酒超不过二升的量。当初他受到孙皓的优礼和特殊对待时，常常为他裁减限量，有时悄悄赐他的茶水当作醇酒。到了他失宠之后，孙皓不仅要强迫他喝下七升酒，而且总是要以此加罪于他。孙皓又还喜欢在酒酣耳热之际，让侍从近臣向公卿大员提问并反驳，借此进行嘲弄和伤害，或者揭发其隐私和短处来取乐。在这当中时常有人会酿成过错，有的误犯了孙皓的名讳，他们都会当场被逮捕捆上，甚至被诛杀。韦曜认为人们在言辞上相互诋毁伤害，内心中会产生怨恨，使得官员们关系不和美，这不是好事情；所以每逢他向公卿大员提问或反驳时都只说儒经的文义而已。孙皓认为他不遵从自己的诏命，没有忠诚的意思；前后累积的愤怒和不满一下子爆发，下令逮捕韦曜丢进监狱。

这一年是凤凰二年（公元273）。

韦曜通过监狱官员向孙皓上书说：“囚犯我承受陛下的恩典和哀怜，没有人能比得上，没有对陛下有一丝一毫的报答；反而辜负了恩宠，自己陷入大罪的深渊。我知道自己应当粉身碎骨，永远抛弃在黄泉之下；不过我的心中情真意切，暗自有一点想法，很想上报给陛下知道。囚徒我从前看到世间流传有一种古历注，上面的史事记载不仅有许多虚妄不实的内容，就是其他史籍中有叙述的部分也错误不少。所以囚徒我才查阅史传记载，考证和综合不同的史料，采集我的所见所闻，撰写《洞纪》一书：从伏羲氏开始，一直到秦汉时期，共分为三卷；另外从大皇帝黄武年间以来到现在，单独为一卷。这本书还没有写成。我又看到刘熙所著的《释名》，其中确实有很多精彩内容；然而事物的种类繁多，很难详细研究，所以其中时常有错误；对于封爵和官位的解释，也有不对的地方。愚见以为官位和封爵，是现今的重要问题，不应当有错误。囚徒我忘掉了自己的极度卑微，又撰写了《官职训》和《辩释名》各一卷，想写表章把它们呈上朝廷。刚刚抄写完毕，碰上自己没有脸面，被幽禁在监狱里等待处理；在死亡的时候，这些事情没有向陛下报告将是一个遗憾，所以囚徒我谨在死之前说明情况。请求通知收藏图书文献的秘府，到皇宫外面我家中查取，然后送进宫内向陛下报告。回想起来真害怕我这些浅陋无知的想法，不合陛下的心意，所以心怀恐惧不敢大口呼吸，请求陛下能给以哀怜而看一看。”

韦曜本来希望以这封上书来求得免罪，不料孙皓又怪他的上书又脏又旧，所以又就此追问他。韦曜回答说：“囚徒我写这封上书，确实是想上呈陛下；因为害怕文字有谬误，多次阅读，不知不觉使之带上污迹。接到询问之后不禁吓得发抖，说话困难而且结巴。谨追加叩头五百下，并且自己打脸作为惩罚。”

这时华覈接连呈上奏疏援救韦曜说：“韦曜有运气碰上千载难逢的圣明君主，特别受到陛下的哀怜和赏识；因为他擅长儒学，得以充当史官；又带上貂尾和有蝉形花纹的金牌，担任侍中在宫内服侍陛下，随时回答陛下的询问。圣上仁慈之心深厚，谨慎地办理父母丧事而追怀前辈的祖先；在派出使者迎接先父神位来京城的时候，流着眼泪指示韦曜要为先父撰写本纪。韦曜愚昧迷惑不了解圣上的心意，不能表现和宣扬陛下像大舜那样孝顺父母的美德；却拘泥于史官所遵守的体例，使得圣上心意得不到记叙，极度美好的品行得不到宣扬：实在是他愚昧无知而犯下了应当处死的罪过。不过为臣心中也有一些诚恳的想法，我看到韦曜从年轻时起就勤奋学习，虽然年老也孜孜不倦；探讨和综合古代的文献典籍，温故知新；说到读过和记得古今史事之多，皇宫外面的官员能比过韦曜的真是少之又少。从前李陵在汉朝当将军，出军战败没有回来而投降了匈奴；司马迁不对他表示痛恨，却为他辩解。汉武帝考虑到司马迁在修撰史书上有优秀才能，想让他完成所撰写的《史记》，忍住愤怒没有诛杀他；结果《史记》得以完成，永远流传后世。而今韦曜在我们大吴，就相当于汉朝的司马迁。为臣看到我们大吴国境内前后出现的祥瑞征兆非常明显，神灵的意旨和上天的响应，多次不断地出现；看来天下统一的那一天，大概不久就会到来。在天下平定之后，应当观察当时的情况设立制度；过去夏禹、商汤、周武王三位开国君主都不因袭前代的礼仪，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位上古帝王也不沿用前人的音乐；因为各个朝代有的注重质朴，有的注重文采，情况不同，据此进行的制度增删修改也不一样；那么到时候大吴统一王朝应当有韦曜这样的人，依据古代的情况，进行修改之后订立新的典章制度。汉代承接秦朝，就有叔孙通制定一代的礼仪，韦曜的才学也和汉朝的叔孙通差不多。另外，朝廷让韦曜领头编撰的《吴书》虽然已有头绪，但是还有序言和评论的内容没完成。从前班固作《汉书》，文辞典雅；后来刘珍、刘毅等人编写《东观汉记》，就远不如班固，特别是叙事的列传部分最为糟糕。而今《吴书》应当流传千年，依次编入各朝的史书之中，今后有文才的人士将要一一评论这些史书的好坏；所以除非是韦曜那样的优秀史才，否则确实不能让其插手这部永垂不朽的史书。像为臣如此愚昧无知者，真的不是合适的人选。韦曜已年过七十，余下的时间本来不多；请求陛下能赦免他，免除他的死罪，成为终身在押的囚徒；使他完成撰写《吴书》的任务，让这部书足以永远流传，享誉百世。谨通报之后呈上表章，并叩头一百下。”

孙皓不同意其请求，下令诛杀了韦曜。还把他的家属流放了零陵郡。韦曜的儿子韦隆，也很有文才学问。

华覈，字永先，吴郡武进县人。他开始的时候担任上虞县尉、典农都尉。因为有文才学问，被调进京任秘府郎。升任中书丞。蜀汉被曹魏吞并，华覈到皇宫大门公开呈上一封表章说：“最近听说敌军大量调集到西边汉国的边境，汉国边境的道路艰险，以为应当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等到得知有陆抗的表章送达，才晓得成都失守，汉国君臣被送往洛阳，国家覆灭。从前卫国被狄人消灭而齐桓公又帮助恢复卫国，如今道路遥远，不能援救汉国使之复兴；我们失掉了附属的土地，丢弃了进贡的国家；为臣虽然像草芥一般渺小，心中也深感不安。陛下圣明仁德，恩泽远播；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会很悲伤。为臣忍不住心中忧虑怅惘的情绪，谨跪拜呈上表章报告陛下。”

孙皓即位为帝，封华覈为徐陵亭侯。

宝鼎二年（公元 267），孙皓以旧宫殿住着不吉利为名又修建新皇宫。新皇宫的规模宏伟，使用珍珠、宝玉作装饰，花费很大。当时又在盛夏季节施工，农业生产和边境防守都受到严重影响。华覈呈上奏疏劝谏说：

为臣听说在汉文帝时，天下安定；经历过秦朝统治的人民，为残酷的苛政被去除而满怀喜悦，投入刘氏王朝宽厚仁慈的怀抱；而汉朝也减省劳役精简法律，与人民重新开始一个新时代；同时分封子弟为王以屏护中央皇室。在这个时候，大家都认为汉朝已经安如泰山，基业将会传之无穷了。然而贾谊却独自认为，当时所存在的政治问题，严重得足以令人痛哭流涕的有三项，令人长叹不已的有六项，并且进行总结说：“当前的政治形势，等于是把一大堆干柴点燃之后再躺在上面，火势没有燃大之前却认为十分安全一般。”后来汉朝发生的变乱，都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为臣虽然是下等愚人，不懂得大道理；却私下用当时的史事，来估量现今的政治形势。贾谊说：“再过几年，各位亲王长大成年血气方刚，而中央朝廷派去辅导他们的傅、相，到时候大多会称病告假回家；要想就此进行治理，即使是唐尧、虞舜也不能安定局面。”对比之下现今的大敌晋国，占据了汉朝全国十三州中九个州的地盘，拥有天下一大半的人口；熟悉魏军留下的攻战方法，凭借北方素来的兵马优势；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和中原进行相互之间谁吞灭谁的竞争，这和楚、汉势不两立的情况完全一样，倒还不只是像汉朝中央与淮南、济北之类小王国的矛盾关系而已。贾谊认为严重得足以令人痛哭的问题，比现今政治上的危机要缓和多了；他所作的点燃火后躺在干柴堆上的比喻，还比不上现今政治上更为严重的紧急形势。

大皇帝看到从前朝代的那种情况，又考察了当今的这种局面；所以才广泛鼓励农副业生产，积累了多得不可计量的储备；爱护民众，不轻易征调他们服劳役，重视休整战士。结果老老少少都感恩戴德，人人都想竭尽力量来报效。可惜统一天下的使命还未完成，他就抛弃我们长辞。自从这以后，强臣先后专政；对上违背天时，对下不顾众人的意见；丢掉了安定存在的根本，去谋求短时间的利益；多次出动军队，用光了仓库中的储存；士兵疲劳百姓困乏，没有一刻的安宁。现今还幸存的，都是些受过创伤的士兵，饱尝痛苦的民众啊。结果使国家军用物资匮乏，仓库空虚；对将士们的布帛赏赐，不论是冬天还是热天都无法兑现；加上民众不能进行生产，家家户户的生活都发生困难。而北方的强敌却在积聚粮食让人民休养生息，专心专意对付我们，不再有汉国进攻他们的警报。汉国本来是我们西边的屏障，地形险峻坚固；再加上继承了先主的统治控制方法，以为他们的防御足以保证其长久存在；哪里想到转眼之间，他们就突然灭亡了。唇亡齿寒，这是古人早就害怕的事。另外交州的各郡，是国家的南疆；现在交阯、九真两郡落入晋国之手，还有一个日南郡孤立无援、形势危险，是否保守得住还很难说；至于合浦郡以北的地区，民心动摇，不断有人逃避劳役，造成多股背离和反叛政府的武装势力，与此同时当地的防备兵力却在不断减少，威慑镇压的作用变轻，经常都害怕在一呼一吸之间又出现大变故。从前海上的叛匪伺机侵犯东部沿海各县，抢去许多分散居住的居民；等到这些居民熟悉了海上航行，他们攻抢起来将会比往年的海匪更加贪婪。

如今腹背两面都有顾忌，头尾两端多灾多难，可以说是我们大吴王朝厄运降临的时刻啊。确实应当停止建造宫殿的劳役，首先考虑防备的大计；勉励垦荒种植的农业生产，对饥饿困穷的人民进行拯救。为臣最担心的就是农时将要过去，从事耕种眼看就太晚了；这将使我们今后发生战事的时候，无法在军队行动前作好粮食等方面的准备。假使现在不管这一紧迫的大事，把全部力量花在宫殿的修造上；万一突然发生边境的战争，就只能丢下工程的劳作，去应付烽火传送的紧急军情；驱使怀着怨恨悲苦的战士，赶往前线冒着刀剑的锋刃冲锋：这正是强大敌人求之不得的事。如果不去前线救援而就地固守，旷日持久，军粮必定缺乏，等不到短兵相接，我们的战士已经陷入困境了。

从前在商朝太戊当国王的时候，有桑树与榖树合长在朝廷的地上；他心中害怕而勤修德政，结果这一怪树很快干枯而政治重新振兴。火星停留在二十八宿当中心宿的位置，宋国人认为本国会有灾祸；宋景公不听从瞽、史两种官员转移灾祸的建议，一再说要自己承担，结果火星马上移动了位置，宋景公本人也延长了寿命。可见自身勤修德政就能感化树木，口中说出仁慈的话就能打动天神。为臣愚昧无知，被错误地安排在陛下近旁的中书署任职；不能够帮助宣扬陛下的仁德以感动神灵，抬头和低头都惭愧得很，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才好。不过为臣退下来跪着回想：火星停在心宿和桑树榖树合生，是上天用来警醒过去两个国家君主的异常现象。至于我们大吴的现今情形，只有其他一些微小的妖异征兆出现，不过是门神之类的小神灵造成的；而考察天上和地下，不仅没有异常的变化，而且显示吉祥的征兆前后多次出现；首先看到了明亮的珍珠，接着又有白雀飞来；无穷无尽的福分，确实是神灵的赐与；这充分说明天子以全国为住宅，以天下为家园，不能像陛下这样把自己等同于普通百姓，一有不吉利的微小妖异征兆出现就要迁走另搬新宫。

另外，现今留下的旧宫，是大皇帝所规划营建的；在用占卜选择地点建立基础的时候，并没有说不吉祥。再说新宫所在的杨市，地势上与旧宫连接，一旦工程完成，陛下大驾迁去居住；那么在宫门内巡游的神灵，都会随之转移到新宫；恐怕长久之后，未必就比旧宫吉利。不断兴修新宫殿搬家是不可能的，留下来继续住则心中又有忌讳；这就是为臣日夜为陛下担忧不已的事情。为臣查看《礼记》中的《月令》，上面明确说在季夏六月，不能动土兴建工程，不能聚会诸侯，不能出动军队，如果动手办大事必定有大灾殃。当今虽然没有会聚诸侯，但是把封侯的各位将领手下军队调来修新宫殿，与会聚诸侯并没有什么不同。按照《月令》，六月是与属土的天干戊己相配，这一月的土气正旺，不能大规模动土去冲犯；而且这又是农忙的月份，不能错过农时。从前鲁隐公在夏天修筑中丘的城池，《春秋》加以记载，作为对后世的告诫。现今修筑新宫本来是想打下长留子孙的宏伟基业，反而犯了天地的大禁；沿袭了鲁隐公的错误做法，荒废了君主所承担的恭敬教导人民按照时令节气从事农业生产的重要任务：依为臣愚陋的管见看来，这恐怕不恰当啊！

为臣又还害怕征调来修建新宫的分散民工，或许有人抗命不会前来；出兵去讨伐将会影响工程的进行，另兴事端，不去讨伐这种现象又会一天天蔓延。真的全部民工都到了，大量的人聚集在一起，难免没有疾病发生。再说人心安定才想向善，被痛苦熬煎自然会怨恨背叛。我们江南的精兵，北方也觉得很难对付；想用十名士兵，抵挡我们的一名勇士。天下还没有安定，江南精兵用来修宫殿甚至死亡叛逃，这实在令人深感担忧和可惜。假设新宫建成，死亡叛逃达到五千人，这就相当于北方的军队又增加了五万人马；如果死亡叛逃达到了一万人，对方增加的兵力就加倍增加到十万。生病的有死亡的损耗，叛逃的把我们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这正是强大敌人欢喜不已的事情。而今我们要进入中原与敌人较量，以决雌雄；正在这关键时刻，对方力量增加而我方力量受损，再加上疲劳困乏：这样的局面，恐怕英雄和谋士也会深感担忧。

为臣听说：“从前的圣明帝王治国，如果没有三年的粮食储备，会认为这个国家不是国家。”他们在安宁的时候都有如此的告诫和准备，何况我们现今是大敌当前，怎么能忽视农业生产、忘掉积蓄粮食啊？现今虽然广为耕种，近来洪水淹没庄稼不少，其余保存下来的急待除草和收获；可是各地的县级行政长官害怕中央摊派的任务到时间完不成，所以长江上游各郡的县官，都亲自到深山密林之中，尽力砍伐修建宫殿所需的木材，荒废农业不说还耽误了公务的处理；士兵和百姓的妻室儿女身体弱而年纪小，从事农耕力不从心：一遇到水灾旱灾就颗粒无收。各州郡现存的谷米，本来是用于有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可是现今白吃粮食的人，都依靠官方动用这批粮食来供给。一旦朝廷上下粮食吃完，水路粮食运输又接济不上，这时北方敌人再大举进犯边境；即使周公、召公再生，张良、陈平重现，也明显不能给陛下出什么好主意啊！

为臣听说君主英明臣下就忠诚，君主圣德臣下就正直。所以恳切陈辞，冒犯陛下的天威，请求您给以怜悯而看一看。华覈这封奏疏呈上之后，孙皓拒不采纳。

后来华覈升任东观令，兼任右国史。他呈上奏疏推让。孙皓答复说：“得到你呈上的奏章，你因为‘东观是儒者集中的官署，他们经常讲习和校勘儒家的文献典籍，断定疑难；汉朝时都由著名学者和儒学大师担任这里的长官，所以请求另选英才贤者任职’。朕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朕认为你精心研习文献典籍，博览群书多见多闻，可以称为‘喜欢礼仪音乐重视诗歌书籍’的人了。你本当飞快运笔表现文采，赞美我朝政事使之大增光辉；以超越扬雄、班固、张衡、蔡邕之流。很奇怪你却谦虚起来，妄自菲薄。现在你要勉力在这一职务上做出成绩，胜过上述先贤：不要再啰嗦什么了。”

当时仓库中没有粮食物资储备，社会风俗却更加奢侈。华覈呈上奏疏说：

如今敌人充斥，战争不断；内无一年以上的储备，外无抗击敌人的积蓄：这是享有国家者应当深感忧虑的事。财富和粮食，都要由民众来创造和生产；赶上季节抓紧农业生产，是国家最紧迫的任务。然而京城中各个机构的官员，所负责的公务互不相同，他们都各自向地方下达物资的征调任务；从不考虑民众的承受能力，下达任务时总是给定很近的期限。

县级行政长官害怕上级加罪，昼夜催促百姓，百姓只好丢下农事，急急忙忙按时去交纳实物；等到这些物资送到京都，有时又堆在一边不用，白白让老百姓花尽力气还错过了农时。到了秋收的月份，又督促百姓在限定的日期上交赋税；先已经耽误了播种的季节，现在却要求交纳当年的税收；如有拖欠，立即登记家中财产加以没收充公；结果家家户户弄得贫困不堪，饥寒交迫。现在应当暂时停止各项劳役，专心加强农桑生产。古人说是一个农夫不耕种，就会有人因此受饥饿；一个妇女不纺织，就会有人因此受寒冷。所以从前的圣明帝王治国，一心想搞好的就是农业。自从汉灵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州郡起兵进攻黄巾军以来，已将近一百年了。这期间不断的战争使农民荒废了耕作，妇女中断了纺织。由上面古人说的话来推测，现今民间长期靠瓜菜充饥，穿着薄薄衣衫抵御冰雪严寒的人，真的不在少数啊！

为臣听说君主对民众的要求有两条，民众对君主的期望有三项。两条要求，是为自己效劳，为自己献身。三项期望，是饥饿时能供给自己食物，疲劳时能让自己休息，有功劳时能得到奖赏。民众已经达到了君主的两条要求而君主却不能满足其三项期望的话，自然会产生怨恨而使君主的大业不能成功。现在国家的库存不充实，民众劳苦而徭役繁多；君主的两条要求已获满足，民众的三项期望却未能实现。另外，饥饿的人急于用来填饱肚子的并不是珍馐美馔，寒冷的人急于用来温暖身体的也不是狐皮貉皮做成的华贵袍子；美味只不过使口中的感觉奇妙，绣花图案也只是作为身上的装饰而已。

如今国家事务很多而徭役繁重，民众贫困而风俗却很奢侈；各种工匠制作的是没有实用价值的器具，妇女们做的是华丽精细的装饰；她们不努力纺麻织布，都忙着穿针引线绣出华丽的花纹图案；辗转仿效，以唯独自己没有为耻辱。普通的士兵百姓家庭，依然也在追逐这股风气；家内没有多少口粮储备，出门却穿着带花纹的绫罗衣衫。至于富裕的商人家庭，则穿金戴银，奢侈放纵最为严重。天下还没有平定，人民的衣食供应还不充足；应当专注于扩大人民得以生存的物资来源，加强谷物布匹的生产；如今反而把人工花在表现华丽外表的精巧手艺上，让奢靡的事情耗费了时间；这首先是打乱了衣服和装饰上应当有的尊卑差别，其次还造成财力与人力的巨大损失。

如今士兵的家庭，很少没有子女的；多的三四个，少的也有一两个。假使平均每家人有一个女儿，十万家就有十万女子；每人一年纺织一捆布匹，加起来就有十万捆了。让全国妇女同心协力，几年之后，布匹必定大量积存。那时候任随民众用赤、青、黄、白、黑五种颜色染布，做衣服穿用；只禁止华丽刺绣等没有实际用途的装饰。再说容颜俊俏的人并不需要华丽色彩来增添美貌，姿容艳丽的人也用不着精美的衣饰来招引爱慕；五种颜色的衣服，足以使人美丽了。就算是涂脂粉画眉毛，衣着光鲜用尽心思力气来打扮，丑妇依然是丑妇；不用华丽色彩，除去花纹刺绣，美人照常是美人。如果确实像为臣所说的这样，奢侈是有之无益而废之无害的，陛下有什么原因爱惜它而不暂时禁止以便充实仓库中的储存呢？这可是解决储备缺乏问题的首要措施，富国的根本途径啊。就是善于治国的管仲、晏婴又活了，他们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汉朝的文帝、景帝，在比较持久的安宁局面中继承帝位，那时天下全部平定，四方无战事；他们仍然认为雕刻装饰影响农业生产，织锦刺绣妨害妇女纺织缝纫，所以下诏加强农业以利于富国，杜绝奢侈这一造成饥寒的根本因素。当今天下分裂，作乱的敌人充满道路，士兵不能离开边疆，休息也不敢脱下铠甲，难道还能不广开生财的源泉，充实国库的积蓄吗！

孙皓因为看到华覈年老，指示他可以在誊写奏章时不用工整的隶书而用便捷的草书；华覈不敢照办。孙皓又命令他用草书字体写一段文句，并站在旁边等着。华覈写的文句是：

哎，华覈我本是大吴国的小臣，

像微不足道的草芥，实在平庸无能；

有幸受到圣明君主的眷顾，

承受了特别优厚的恩情。

从腐朽的土壤中得到提拔，

让我脱离贫贱以崭新面貌站在朝廷；

又在皇宫中受到圣上的光辉照耀，

得以频繁进出皇宫的大门。

舀取的是涌出的清凉甘露，

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我的身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报效，

犯下的罪过却数也数不清。

承蒙圣上气度恢宏宽大容忍，

对我一而再再而三饶恕施恩；

使污浊的本质也沾上光荣，

还延长了本来短促的寿命。

我盼望报答这没有止境的恩德，

站在青天之下默默祈祷神明；

圣上的恩德就像倾注的雨露，

勾销了我所有的罪过以示怜悯。

又指示用草书来撰写对答的文句，

让我这个下等愚人再次得到德泽滋润。

我不敢违背圣上的指令，

害怕会招来罪责被处以极刑；

所以斗胆从命写出这段文字，

衰朽的身体早已吓得落魄丧魂。

华覈前后陈述了对政治有利和适当的建议，还推荐贤能的人才，为有罪过的人求情开脱，累计呈上了一百多封奏疏。这些奏疏都对朝政有所补益。因为文字太多，不能全部转载。

天册元年（公元 275），他受到微小的谴责而被孙皓免职。几年之后去世。韦曜、华覈议论政事的表章奏疏，都在世间流传。

评论说：薛莹曾称赞“王蕃的才能气量宽广不凡，博学多闻；楼玄的节操清白，通达事理；贺邵的志向高洁，能清晰地分析出现实政治中的要点；韦曜潜心学术喜好古代文化，博览群书，有记述史事的才能”。胡冲则认为：“楼玄、贺邵、王蕃都是当时高雅优秀的人才，基本上分不出优劣高下；如果非不得已硬要加以区别，那么楼玄应当在先，其次是贺邵。华覈在撰写散文和辞赋方面的才能，超过了韦曜，但是在为皇帝起草公务文书方面则有所不及了。”我看华覈多次进献很好的建议，总想完全说出自己的内心话，也算得上是忠臣了！然而这几位人士，处在命运无法预料的暴君当政时代，却享有声名和官位，死于非命是理所必然，能够免遭横祸就算是幸运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