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四年春〔1〕,立中山、代等十一王〔2〕。大赦。
濬、彬所至,则土崩瓦解,靡有御者;预又斩江陵督伍延〔3〕,浑复斩丞相张悌、丹杨太守沈莹等:所在战克。〔一〕
(三)〔二〕月丙寅〔4〕,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皓:杀岑昏。皓惶愦,从之。〔二〕戊辰〔5〕,陶濬从武昌还,即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战,自足击之!”于是合众,授濬节、钺〔6〕。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走。
而王濬顺流将至,司马伷、王浑皆临近境。皓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计〔7〕,分遣使,奉书于濬、伷、浑曰:“昔汉室失统,九州分裂;先人因时,略有江南;遂分阻山川,与魏乖隔。今大晋龙兴,德覆四海;暗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烦六军;衡盖路次〔8〕,远临江渚。举国震惶,假息漏刻〔9〕;敢缘天朝,含弘光大。谨遣私署太常张夔等〔10〕,奉所佩印绶,委质请命。惟垂信纳,以济元元〔11〕。”〔三〕
(壬申)〔三月壬寅〕〔12〕,王濬最先到;于是受皓之降,解缚焚榇〔13〕,延请相见。〔四〕
伷以皓致印绶于己,遣使送皓;皓举家西迁,以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于京邑〔14〕。
四月甲申〔15〕,诏曰:“孙皓穷迫归降,前诏待之以不死;今皓垂至,意犹愍之。其赐号为归命侯;进给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谷五千斛〔16〕,钱五十万,绢五百匹,绵五百斤。皓太子瑾,拜中郎〔17〕;诸子为王者,拜郎中。”〔五〕
(五)〔四〕年〔18〕,皓死于洛阳。〔六〕
【注释】
〔1〕四年:天纪四年(公元 280)。
〔2〕中山:王国名。治所在今河北定州市。代:郡名。治所在今河北蔚县东北。
〔3〕江陵督:官名。江陵战区的指挥官。
〔4〕丙寅:旧历初九日。
〔5〕戊辰:旧历十一日。
〔6〕钺:大斧。皇帝的仪仗之一。大将领兵如被授与节、钺,则表示是代表皇帝出征,享有特别的诛杀威权。
〔7〕薛莹(?—公元282):传附本书卷五十三《薛综传》。中书令:官名。负责军国机要文书的起草和管理。胡冲:事见本书卷六十二《胡综传》。
〔8〕衡:车辕端部的横木。固定在马、牛背上以牵引车辆。盖:车盖。这里衡盖指车辆。路次:在路上停宿。
〔9〕假息:延长呼吸。漏刻:漏是古代计时的装置。主要部分是一只铜壶,下部有小漏口。内部注水,水面置浮板,板上立有一支刻有标度的竹箭。水从漏口流出,竹箭的高低位置发生变化,从刻度上可知时间早晚。现今考古工作者已发现多种漏壶实物。这里漏刻比喻短暂的时间。
〔10〕私署:私自委任。
〔11〕济:拯救。元元:百姓。
〔12〕壬寅:旧历十五日。
〔13〕榇(chèn):棺材。亡国君主向对方投降时,双手反绑,抬着棺材,表示自己罪重该死。
〔14〕丁亥:旧历初一日。京邑:京城。指洛阳。
〔15〕甲申:旧历二十八日。晋武帝下诏封孙皓为归命侯,《晋书》卷三《武帝纪》记在当年五月二十五日辛亥,与此处的月、日均不同。
〔16〕斛(hú):古代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
〔17〕中郎:官名。郎官的一种,持兵器警卫皇宫殿堂。
〔18〕五年:太康五年(公元 284)。
【裴注】
〔一〕干宝《晋纪》曰:“吴丞相、军师张悌,护军孙震,丹杨太守沈莹,帅众三万济江,围成阳都尉张乔于杨荷桥;众才七千,闭栅自守,举白接告降。吴副军师诸葛靓,欲屠之,悌曰:‘敌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杀降不祥。’靓曰:‘此等以救兵未至而力少,故且伪降以缓我;非来伏也。因其无战心而尽坑之,可以成三军之气。若舍之而前,必为后患!’悌不从,抚之而进。与讨吴护军张翰、扬州刺史周浚成阵相对。沈莹领丹杨锐卒刀盾五千,号曰‘青巾兵’,前后屡陷坚阵:于是以驰淮南军,三冲不动;退引,乱。薛胜、蒋班,因其乱而乘之,吴军以次土崩,将帅不能止;张乔又出其后:大败吴军于版桥,获悌、震、莹等。”
《襄阳记》曰:“悌字巨先,襄阳人。少有名理。孙休时为屯骑校尉。魏伐蜀,吴人问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智力虽丰,而百姓未服也。今又竭其资力,远征巴蜀,兵劳民疲而不知恤,败于不暇,何以能济?昔夫差伐齐,非不克胜;所以危亡,不忧其本也,况彼之争地乎?’悌曰:‘不然!曹操虽功盖中夏,威震四海;崇诈仗术,征伐无已: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丕、叡承之,系以惨虐;内兴宫室,外惧雄豪;东西驰驱,无岁获安:彼之失民,为日久矣!司马懿父子,自握其柄,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民心归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曹髦之死,四方不动;摧坚敌如折枯,荡异同如反掌;任贤使能,各尽其心:非智勇兼人,孰能如之?其威武张矣,本根固矣,群情服矣,奸计立矣。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弊;竞于外利,不修守备。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其克乎?若其不克,不过无功;终无退北之忧,覆军之虑也:何为不可哉!昔楚剑利而秦昭惧,孟明用而晋人忧;彼之得志,故我之大患也!’吴人笑其言,而蜀果降于魏。晋来伐吴,皓使悌督沈莹、诸葛靓,率众三万渡江逆之。至牛渚,沈莹曰:‘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今倾国大举,万里齐力,必悉益州之众,浮江而下。我上流诸军,无有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边江诸城,尽莫能御也。晋之水军,必至于此矣!宜蓄众力,待来一战。若胜之日,江西自清;上方虽坏,可还取之。今渡江逆战,胜不可保;若或摧丧,则大事去矣!’悌曰:‘吴之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来至此,众心必骇惧,不可复整。今宜渡江,可用决战力争:若其败丧,则同死社稷,无所复恨;若其克胜,则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威南上,逆之中道,不忧不破也。若如子计,恐行散尽;相与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遂渡江战,吴军大败。诸葛靓与五六百人退走,使过迎悌,悌不肯去。靓自往牵之,谓曰:‘(且夫)天下存亡有大数,岂卿一人所知!如何故自取死为?’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儿童时,便为卿家丞相所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知顾。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遁邪?莫牵曳之如是!’靓流涕放之,去百余步,已见为晋军所杀。”
《吴录》曰:“悌少知名。及处大任,希合时趣,将护左右。清论讥之。”
《搜神记》曰:“临海松阳人柳荣,从悌至杨府。荣病死船中,二日;时军已上岸,无有埋之者。忽然大呼,言:‘人缚军师!人缚军师!’声激扬,遂活。人问之,荣曰:‘上天,北斗门下,猝见人缚张悌。意中大愕,不觉大呼,言:“何以缚张军师!”门下人怒荣,叱逐使去。荣便去,怖惧,口余声发扬耳。’其日,悌战死。荣至晋元帝时,犹在。”
〔二〕干宝《晋纪》曰:“皓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皓曰:‘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陛下将如之何!’皓曰:‘何故?’对曰:‘坐岑昏!’皓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众因曰:‘唯!’遂并起,收昏。皓骆驿追止,已屠之也。”
〔三〕《江表传》载:“皓将败,与舅何植书曰:‘昔大皇帝以神武之略,奋三千之卒;割据江南,席卷交、广:开拓洪基,欲祚之万世。至孤末德,嗣守成绪;不能怀集黎元,多为咎阙,以违天度。暗昧之变,反谓之祥;致使南蛮逆乱,征讨未克。闻晋大众,远来临江,庶竭劳瘁,众皆摧退;而张悌不返,丧军过半,孤甚愧怅,于今无聊。得陶濬表云:“武昌以西,并复不守。”不守者,非粮不足,非城不固:兵将背战耳!兵之背战,岂怨兵邪?孤之罪也!天文悬变于上,士民愤叹于下;观此事势,危如累卵;吴祚终讫,何其局哉!天匪亡吴,孤所招也!瞑目黄壤,当复何颜见四帝乎?公其勖勉奇谟,飞笔以闻。’皓又遗群臣书曰:‘孤以不德,忝继先轨;处位历年,政教凶勃。遂令百姓久困涂炭,至使一朝归命有道;社稷倾覆,宗庙无主。惭愧山积,没有余罪。自惟空薄,过偷尊号;才琐质秽,任重王公;故《周易》有折鼎之诫,诗人有彼其之讥。自居宫室,仍抱笃疾;计有不足,思虑失中,多所荒替。边侧小人,因生酷虐;虐毒横流,忠顺被害。暗昧不觉,寻其壅蔽,孤负诸君;事已难图,覆水不可收也。今大晋平治四海,劳心务于擢贤:诚是英俊展节之秋也。管仲极仇,桓公用之;良、平去楚,入为汉臣:舍乱就理,非不忠也。莫以移朝改朔,用损厥志。嘉勖休尚,爱敬动静。夫复何言,投笔而已!’”
〔四〕《晋阳秋》曰:“濬收其图籍:领州四,郡四十三,县三百一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口二百三十万;米谷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余艘;后宫五千余人。”
〔五〕《搜神记》曰:“吴以草创之国,信不坚固;边屯守将,皆质其妻子,名曰‘保质’。童子少年,以类相与嬉游者,日有十数。永安二年三月,有一异儿,长四尺余,年可六七岁,衣青衣,来从群儿戏。诸儿莫之识也,皆问曰:‘尔谁家小儿,今日忽来?’答曰:‘见尔群戏乐,故来耳。’详而视之,眼有光芒,爚爚外射;诸儿畏之,重问其故。儿乃答曰:‘尔恶我乎?我非人也,乃荧惑星也!将有以告尔:三公锄,司马如。’诸儿大惊,或走告大人,大人驰往观之。儿曰:‘舍尔去乎!’竦身而跃,即以化矣。仰面视之,若引一匹练以登天。大人来者,犹及见焉;飘飘渐高,有顷而没。时吴政峻急,莫敢宣也。后五年而蜀亡,六年而晋兴,至是而吴灭:‘司马如’矣。”干宝《晋纪》曰:“王濬治船于蜀。吾彦取其流7以呈孙皓,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终不敢渡江。’皓弗从。陆抗之克步阐,皓意张大。乃使尚广筮‘并天下’,遇《同人》之《颐》,对曰:‘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故皓不修其政,而恒有窥上国之志。是岁也,实在庚子。”
〔六〕《吴录》曰:“皓以四年十二月死,时年四十二。葬河南县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