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太和末，公孙渊以辽东叛；帝欲征之而难其人〔1〕，中领军杨暨举豫应选。〔一〕乃使豫以本官督青州诸军，假节，往讨之。会吴贼遣使与渊相结；帝以贼众多，又以渡海，诏豫使罢军。豫度贼船垂还〔2〕，岁晚风急，必畏漂浪；东（随）〔道〕无岸〔3〕，当赴成山〔4〕。成山无藏船之处，辄便循海，案行地形，及诸山岛；邀截险要，列兵屯守。自入成山，登汉武之观〔5〕。贼还，果遇恶风，船皆触山沉没；波荡著岸，无所逃窜，尽虏其众。初，诸将皆笑于空地待贼；及贼破，竞欲与谋，求入海钩取浪船。豫惧穷虏死战，皆不听。

初，豫以太守督青州〔6〕，青州刺史程喜内怀不服；军事之际，多相违错。喜知帝宝爱明珠，乃密上：“豫虽有战功而禁令宽弛；所得器仗珠金甚多〔7〕，放散皆不纳官。”由是功不见列。

后孙权号十万众攻新城，征东将军满宠欲率诸军救之。豫曰：“贼悉众大举，非徒投射小利〔8〕，欲质新城以致大军耳〔9〕。宜听使攻城，挫其锐气；不当与争锋也。城不可拔，众必疲怠；疲怠然后击之，可大克也。若贼见计〔10〕，必不攻城，势将自走；若便进兵，适入其计。又大军相向，当使难知，不当使自画也〔11〕。”豫辄上状〔12〕，天子从之。会贼遁走。

后吴复来寇，豫往拒之，贼即退。诸军夜惊，云：“贼复来！”豫卧不起，令众：“敢动者斩！”有顷，竟无贼。

景初末，增邑三百，并前五百户。

正始初，迁使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加振威将军，领并州刺史。外胡闻其威名，相率来献。州界宁肃，百姓怀之。

征为卫尉。屡乞逊位，太傅司马宣王以为豫克壮〔13〕，书喻未听；豫书答曰：“年过七十而以居位，譬犹钟鸣漏尽而夜行不休〔14〕，是罪人也。”遂固称疾笃。拜太中大夫，食卿禄〔15〕。

年八十二薨。子彭祖嗣。〔二〕

豫清俭约素，赏赐皆散之将士。每胡狄私遗〔16〕，悉簿藏官〔17〕；不入家，家常贫匮；虽殊类〔18〕，咸高豫节。〔三〕嘉平六年，下诏褒扬，赐其家钱谷。语在《徐邈传》。

【注释】

〔1〕难其人：对人选感到为难。

〔2〕垂还：将要回还。

〔3〕东道无岸：航线的东侧一路上都没有海岸。当时的孙吴船队，是从辽东半岛向南驶向江南。

〔4〕成山：地名。在今山东荣成市东北成山角。

〔5〕汉武：即汉武帝刘彻（前 156—前 87）。西汉皇帝。前 140 至前 87 年在位。统治期间，从思想意识和政治制度上采取多种措施加强中央集权，又大力发展农业、手工业生产和商业贸易，还出兵击退北方的匈奴，向西北打通西域，向西南开发边区建立七个新郡，使西汉王朝的发展达到顶峰。由于举行封禅，祈求神仙，修建宫殿，耗费了大量财富，晚年的政治、经济状况开始恶化。前 94 年，他曾亲临成山祭日，事详《史记》卷十二、《汉书》卷六。

〔6〕督青州：担任青州各军的指挥官。

〔7〕器仗：兵器。当时习称兵器为仗。

〔8〕投射：追求。

〔9〕质新城：以合肥新城为抵押。

〔10〕见计：看出（我们的）计谋。

〔11〕使自画：使（敌人得知我们的动静而有机会）自作谋划。

〔12〕辄上状：自行上报情况。

〔13〕克壮：身体康健而能胜任职务。

〔14〕钟鸣漏尽：指深夜。东汉安帝时曾发布命令，钟鸣漏尽之后在首都洛阳城内禁止行人来往。见《文选》卷二十八鲍照《放歌行》李善注。漏：古代的计时仪器。通称漏壶。是铜质高桶状容器，内注清水，水从底部小孔缓慢漏出，浮在水面的指示刻箭也逐渐下降，由刻箭的高低可以看出时间的早晚。1958 年在陕西兴平市、1978 年在内蒙古杭锦旗都曾出土西汉铜漏壶的实物。

〔15〕食卿禄：拿九卿一级的俸禄。太中大夫是闲职，为千石一级，每月俸米三十斛，俸钱四千；九卿为中二千石一级，每月俸米七十二斛，俸钱九千。见《续汉百官志》五李贤注引《晋百官表注》。

〔16〕私遗（wèi）：私下的馈赠。

〔17〕簿：登记在册。

〔18〕殊类：指少数族。

【裴注】

〔一〕臣松之按：暨字休先，荥阳人。事见《刘晔传》。暨子肇，晋荆州刺史。山涛《启事》称肇“有才能”。肇子潭，字道元；次歆，字公嗣。潭子彧，字长文；次经，字仲武：皆见《潘岳集》。

〔二〕《魏略》曰：“豫罢官归，居魏县。会汝南遣健步，诣征北，感豫宿恩，过拜之。豫为杀鸡炊黍，送诣至陌头，谓之曰：‘疲老，苦汝来过。无能有益，若何？’健步愍其贫羸，流涕而去；还，为故吏民说之。汝南为具资〔绢〕数千匹，遣人饷豫；豫一不受。会病亡，戒其妻子曰：‘葬我，必于西门豹〔墓〕边！’妻子难之，言：‘西门豹古之神人，那可葬于其边乎？’豫言：‘豹所履行，与我敌等耳。使死而有灵，必与我善。’妻子从之。汝南闻其死也，悲之；既为画像，又就为立碑铭。”

〔三〕《魏略》曰：“鲜卑素利等，数来客见，多以牛马遗豫；豫转送官。胡以为前所与豫物，显露，不如持金。乃密怀金三十斤，谓豫曰：‘愿避左右，我欲有所道。’豫从之，胡因跪曰：‘我见公贫，故前后遗公牛马；公辄送官。今密以此上公，可以为家资。’豫张袖受之，答其厚意。胡去之后，皆悉付外，具以状闻。于是诏褒之曰：‘昔魏绛开怀以纳戎〔赂〕，今卿举袖以受狄金；朕甚嘉焉！’乃即赐绢五百匹。豫得赐，分以其半，藏小府；后胡复来，以半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