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太祖定荆州,辟为丞相掾、属。时毛玠、崔琰并以忠清干事,其选用先尚俭节〔1〕。洽言曰:“天下大器,在位与人,不可以一节(俭)〔检〕也。俭素过中〔2〕,自以处身则可;以此节格物〔3〕,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议,吏有著新衣、乘好车者,谓之不清〔4〕;长吏过营〔5〕,形容不饰,衣裘敝坏者,谓之廉洁。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6〕,藏其舆服;朝府大吏〔7〕,或自挈壶餐以入官寺〔8〕。夫立教观俗,贵处中庸〔9〕:为可继也〔10〕。今崇一概难堪之行以检殊途〔11〕,勉而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务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诡之行〔12〕,则容隐伪矣。”〔一〕。
魏国既建,为侍中。后有白毛玠谤毁太祖;太祖见近臣,怒甚。洽陈玠素行有本,求案实其事〔13〕。罢朝,太祖令曰;“今言事者白玠不但谤吾也,乃复为崔琰觖望〔14〕。此损君臣恩义,妄为死友怨叹〔15〕,殆不可忍也。昔萧、曹与高祖并起微贱〔16〕,致功立勋。高祖每在屈笮〔17〕,二相恭顺,臣道益彰,所以祚及后世也。和侍中比求实之,所以不听,欲重参之耳〔18〕。”
洽对曰:“如言事者言,玠罪过深重,非天地所覆载;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伦也〔19〕。以玠出群吏之中,特见拔擢,显在首职〔20〕;历年荷宠〔21〕,刚直忠公,为众所惮:不宜有此。然人情难保,要宜考核〔22〕,两验其实〔23〕。今圣恩垂含垢之仁〔24〕,不忍致之于理〔25〕;更使曲直之分不明,疑自近始〔26〕。”
太祖曰:“所以不考,欲两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对曰:“玠信有谤主之言〔27〕,当肆之市朝〔28〕;若玠无此,言事者加诬大臣以误主听。二者不加检核,臣窃不安。”太祖曰:“方有军事,安可受人言便考之邪〔29〕?狐射姑刺阳处父于朝〔30〕,此为君之诫也〔31〕。”
太祖克张鲁,洽陈便宜以时拔军徙民〔32〕,可省置守之费〔33〕。太祖未纳,其后竟徙民弃汉中〔34〕。出为郎中令。
【注释】
〔1〕选用先尚俭节:选用官员先看他是否生活俭朴。当时崔琰、毛玠分别任丞相府西曹、东曹掾,都负责官员的选拔任用。
〔2〕过中:超过适中的程度。
〔3〕格物:衡量人物。
〔4〕不清:不清廉。
〔5〕长(zhǎng)吏:县长、县令的别称。
〔6〕故:故意。污辱:弄脏。
〔7〕朝府:朝廷各官署。
〔8〕挈(qiè):提。官寺:官署。
〔9〕中庸:孔子提倡的最高道德标准。指凡事都能采取一种适中的并且可以在平常坚持下去的处理原则。见《论语·雍也》。后世的含义与此不同,已带有贬意。
〔10〕为可继:因为这容易继续下去。
〔11〕难堪:难以长期承受。检:考察。殊途:指各种不同的人才。
〔12〕激诡:过激和反常。
〔13〕案实:查实。
〔14〕觖(juè):不满。望:埋怨。崔琰被曹操逼令自杀,见本书卷十二《崔琰传》。
〔15〕死友:情谊至死不变的好朋友。
〔16〕萧:指萧何。曹:指曹参(?—前190)。沛县(今江苏沛县)人。秦末随刘邦起兵。西汉建立,以功封平阳侯。后继萧何为相国。传见《史记》卷五十四、《汉书》卷三十九。
〔17〕每在屈笮(zé):每当处在委屈受压的时候。
〔18〕重参之:碍难于查问毛玠(这样的大臣)。意思是不忍心让他被人审问来审问去丢失体面。
〔19〕曲理玠:为毛玠作偏袒性的辩护。大伦:指君臣关系。《孟子·公孙丑下》说:“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
〔20〕首职:首要职务。当时毛玠任尚书仆射。
〔21〕荷宠:受宠。
〔22〕要宜:必须要。
〔23〕两验:指毛玠与告发者两方面对质验证。
〔24〕含垢:指为有罪过的毛玠着想。
〔25〕理:法官。
〔26〕疑自近始:怀疑将从您的近旁开始。
〔27〕信:确实。
〔28〕肆之市朝:指处以死刑在市场上陈尸示众。
〔29〕安可受人言便考之:据本卷十二《毛玠传》,当时毛玠本人曾被送往监狱,接受大理钟繇的审问。毛玠拒不接受各项指控,坚决要求与告发者对质。曹操始终没有批准这样做。这里对和洽的请求也同样拒绝。
〔30〕狐射(yè)姑:春秋时晋国的卿。阳处父:春秋时晋国的大夫。晋襄公准备派兵进攻狄人,事先与阳处父商定统帅人选。晋襄公原想任用狐射姑,阳处父认为赵盾更适合,晋襄公同意了。阳处父告辞后,狐射姑来见晋襄公,襄公把和阳处父的密谈全部说给狐射姑听。狐射姑怨恨阳处父不让自己当统帅,随即刺杀了阳处父,然后出逃。事见《公羊传》文公六年。
〔31〕为君之诫:对当君主的人而言是告诫。意指君主绝不能随便泄露臣下与自己密谈者的情况,以免出现类似狐射姑杀阳处父那样的报复行为。
〔32〕便宜:指政治上应当采用的有利政策或措施。拔军:撤出军队。
〔33〕置守:设置防守部队。
〔34〕汉中:郡名。治所在今陕西汉中市。
【裴注】
〔一〕孙盛曰:“昔先王御世,观民设教;虽质文因时,损益代用,至于车服礼秩,贵贱等差,其归一揆。魏承汉乱,风俗侈泰;诚宜仰思古制,训以约简;使奢不陵肆,俭足中礼;进无蜉蝣之刺,退免采莫之讥。如此,则治道隆而颂声作矣。夫矫枉过正则巧伪滋生,以克训下则民志险隘;非圣王所以陶化民物,闲邪存诚之道。和洽之言,于是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