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时晋文王为魏相国,以周有全国之功,封阳城亭侯;又下书辟周〔1〕。周发至汉中,困疾不进。
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从洛阳还蜀,过见周〔2〕。周语次,因书版示立曰:“典午忽兮〔3〕,月酉没兮〔4〕。”“典午”者,谓司马也;“月酉”者,谓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果崩。〔一〕
晋室践阼,累下诏所在发遣周,周遂舆疾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骑都尉。周乃自陈无功而封,求还爵土,皆不听许。
五年〔5〕,予尝为本郡中正〔6〕。清定事讫〔7〕,求休还家,往与周别。周语予曰:“昔孔子七十二,刘向、扬雄七十一而没〔8〕;今吾年过七十,庶慕孔子遗风,可与刘、扬同轨:恐不出后岁,必便长逝,不复相见矣!”疑周以术知之,假此而言也。
六年秋〔9〕,为散骑常侍;疾笃不拜〔10〕。至冬卒。〔二〕凡所著述,撰定《法训》、《五经论》、《古史考》书之属百余篇。〔三〕
周三子:熙、贤、同。少子同,颇好周业,亦以忠笃质素为行;举孝廉,除锡令〔11〕。东宫洗马〔12〕,召,不就。〔四〕
【注释】
〔1〕辟周:任命谯周为相国府下属。
〔2〕过(guō ):拜访。
〔3〕典午:典字的含义和司字同,都是掌管之意;午在地支中的排列与十二生肖中的马相应,所以“典午”影射司马氏。忽:迅速。这里指迅速走完生命历程。
〔4〕月酉:指八月。蜀汉使用夏历,以冬至所在的十一月为子月,十二月为丑月,以下的地支依次与月相配,则八月为酉月。
〔5〕五年:西晋武帝泰始五年(公元 269)。
〔6〕中正:官名。负责品评人才。曹魏创行九品中正制,每州、郡各设中正一人,由本郡人士在中央任官者兼任。中正根据家庭先世的贵贱和本人德才的优劣,对人才综合评定一个等级。等级有九,第九品最低而第一品最高。中正每三年定品一次,名单呈送中央后,由吏部尚书根据定品的高低授官,低品授低官,高品授高官。这一制度以后继续实行于两晋南北朝,对政治影响很大。
〔7〕清定:当时称中正每三年进行一次的定品工作为清定。
〔8〕刘向(?—前 6):字子政。西汉皇族。汉元帝时曾任宗正,受宠臣弘恭等人排挤,废黜十多年。成帝即位后再度任用,为光禄大夫。多次上书议论政事。擅长经学,受命主持校理皇家藏书,并撰成我国最早的目录学著作《别录》。传附《汉书》卷三十六《楚元王传》。
〔9〕六年:泰始六年(公元 270)。
〔10〕疾笃:病重。谯周的坟墓,相传在今四川南充市内。现尚有墓冢留存。
〔11〕锡:县名。县治在今陕西白河县。
〔12〕东宫洗(xiān)马:官名。即太子洗马。太子出外时在前面率领仪仗队。
【裴注】
〔一〕《华阳国志》曰:“文立字广休。少治《毛诗》、《三礼》,兼通群书。刺史费祎命为从事。入为尚书郎,复辟祎大将军东曹掾,稍迁尚书。蜀并于魏,梁州建,首为别驾从事。举秀才。晋泰始二年,拜济阴太守。迁太子中庶子。立上言:‘故蜀大官及尽忠死事者子孙,虽仕郡国;或有不才,同之齐民为剧。又诸葛亮、蒋琬、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各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事皆施行。转散骑常侍,献可替否,多所补纳。稍迁卫尉。中朝服其贤雅,为时名卿。咸宁末卒。立章奏诗赋论颂,凡数十篇。”
〔二〕《晋阳秋》载:“诏曰:‘朕甚悼之!赐朝服一具,衣一袭,钱十五万。’周息熙上言:‘周临终属熙曰:久抱疾,未曾朝见;若国恩赐朝服衣物者,勿以加身;当还旧墓,道险行难,预作轻棺;殡敛已毕,上还所赐。’诏还衣服,给棺直。”
〔三〕《益部耆旧传》曰:“益州刺史董荣,图画周像于州学,命从事李通颂之曰:‘抑抑谯侯,好古述儒;宝道怀真,鉴世盈虚;雅名美迹,终始是书。我后钦贤,无言不誉。攀诸前哲,丹青是图;嗟尔来叶,鉴兹显模!’”
〔四〕周长子熙。熙子秀,字元彦。
《晋阳秋》曰:“秀性清静,不交于世。知将大乱,预绝人事,从兄弟及诸亲里不与相见。州、郡辟命;及李雄盗蜀,安车征秀;又雄叔父骧、骧子寿辟命:皆不应。常冠鹿皮,躬耕山薮。永和三年,安西将军桓温,平蜀,表荐秀曰:‘臣闻大朴既亏,则高尚之标显;道丧时昏,则忠贞之义彰。故有洗耳投渊,以振玄邈之风;亦有秉心矫迹,以惇在三之节。是以上代之君,莫不崇重斯轨;所以笃俗训民,静一流竞。伏惟大晋,应符御世。运无常通,时有屯蹇;神州丘墟,三方圮裂;《兔罝》绝响于中林,《白驹》无闻于空谷。斯有识之所悼心,大雅之所叹息者也。陛下圣德嗣兴,方恢天绪。臣昔奉役,有事西土;鲸鲵既悬,思宣大化。访诸故老,搜扬潜逸;庶武罗于羿、浞之墟,想王蠋于亡齐之境。窃闻巴西谯秀,植操贞固;抱德肥遁,扬清渭波。于时,皇极遘道消之会,群黎蹈颠沛之艰:中华有顾瞻之哀,幽谷无迁乔之望。凶命屡招,奸威仍逼;身寄虎吻,危同朝露;而能抗节玉立,誓不降辱;杜门绝迹,不面伪庭。进免龚胜亡身之祸,退无薛方诡对之讥;虽园、绮之栖商、洛,管宁之默辽海:方之于秀,殆无以过。于今西土,以为美谈。夫旌德礼贤,化道之所先;崇表殊节,圣哲之上务。方今六合未康,豺狼当路;遗黎偷薄,义声弗闻;益宜振起道义之徒,以敦流遁之弊。若秀蒙蒲帛之征,足以镇静颓风,轨训嚣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及萧敬叛乱,避难宕渠川中,乡人宗族凭依者以百数。秀年八十,众人以其笃老,欲代之负担。秀拒曰:‘各有老弱,当先营救。吾气力自足堪此,不以垂朽之年累诸君也。’后十余年,卒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