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时后主颇出游观，增广声乐〔1〕。周上疏谏曰：

“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跨州据郡；欲弄神器〔2〕。于是贤才智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于时更始、公孙述及诸有大众者多已广大〔3〕，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游猎饮食，不恤民物〔4〕。世祖初入河北〔5〕，冯异等劝之曰〔6〕：‘当行人所不能为〔7〕。’遂务理冤狱，节俭饮食，动遵法度；故北州歌叹〔8〕，声布四远。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未识世祖〔9〕，遥闻德行，遂以权计举渔阳、上谷突骑迎于广阿〔10〕；其余望风慕德者邳肜、耿纯、刘植之徒〔11〕，至于舆病赍棺〔12〕，襁负而至者〔13〕，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屠王郎〔14〕，吞铜马〔15〕，折赤眉而成帝业也〔16〕。

及在洛阳，尝欲小出〔17〕；车驾已御，铫期谏曰〔18〕：‘天下未宁，臣诚不愿陛下细行数出〔19〕。’即时还车。及征隗嚣，颍川盗起；世祖还洛阳，但遣寇恂往。恂曰：‘颍川以陛下远征，故奸猾起叛〔20〕，未知陛下还，恐不时降〔21〕；陛下自临，颍川贼必即降。’遂至颍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22〕’，诚以德先之也。

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陛下天姿至孝，丧逾三年〔23〕，言及陨涕〔24〕：虽曾、闵不过也〔25〕。敬贤任才，使之尽力，有逾成、康〔26〕；故国内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陈。然臣不胜大愿，愿复广人所不能者。夫挽大重者〔27〕，其用力苦不众；拔大艰者，其善术苦不广。且承事宗庙者，非徒求福佑，所以率民尊上也〔28〕。至于四时之祀，或有不临〔29〕；池苑之观，或有仍出〔30〕；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31〕：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所增造〔32〕，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

【注释】

〔1〕增广声乐：增大宫廷乐队的人数。

〔2〕神器：指皇权。

〔3〕更始：即刘玄（？—公元 25）。字圣公。东汉光武帝刘秀的族兄。新莽末年，随平林农民起义军起事。公元 23 年，被推举为南方农民起义军的首领，称帝，定年号为更始。刘秀是其下属官员之一。不久内部发生变乱，外面又受赤眉农民起义军的进攻，兵败被杀。传见《后汉书》卷十一。

〔4〕民物：民众。

〔5〕世祖：光武帝刘秀的庙号。初入河北：公元 23 年，刘秀受更始皇帝的委派，平定黄河以北的地区。刘秀在河北发展自己的势力，后来即脱离更始自立为帝。

〔6〕冯异（？—公元 34）：字公孙。颍川郡父城（今河南宝丰县东）人。随刘秀起兵，屡有战功。东汉建立，任征西大将军，封阳夏侯。传见《后汉书》卷十七。

〔7〕行：实行。人：别人。

〔8〕歌叹：歌颂赞叹。

〔9〕寇恂（？—公元 36）：字子翼。上谷郡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区）人。出自当地大族。刘秀进入河北，他劝说上谷太守耿况支持刘秀。后任河内太守，全力供应刘秀大军所需的粮食物资，封雍奴侯。传见《后汉书》卷十六。

〔10〕权计：权谋。突骑：骑兵冲锋队。广阿：县名。县治在今河北隆尧县东。

〔11〕邳肜（róng）：字伟君。安平郡信都（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人。初为王莽的郡太守。刘秀进入河北，他举城投降，并尽力帮助刘秀在河北发展势力。东汉建立，代理大司空，封灵寿侯。传见《后汉书》卷二十一。刘植：字伯先。钜鹿郡昌城（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西北）人。新莽末年率众占据昌城，支持进入河北的刘秀，封昌城侯。传见《后汉书》卷二十一。

〔12〕舆病：带病乘车。

〔13〕襁负：用布带把婴儿系在背上。

〔14〕王郎：本为以占卜为生的人。刘秀进入河北时，他被人选来冒充西汉成帝的儿子，立为皇帝，与刘秀对抗。后被刘秀攻杀。事见《后汉书》卷一《光武帝纪》。

〔15〕铜马：新莽末年农民起义军名。活动在河北地区。

〔16〕赤眉：新莽末年农民起义军名。曾攻占长安，杀刘玄，立刘盆子为帝，后被刘秀消灭。

〔17〕小出：短暂时间的外出。

〔18〕铫（yáo）期（？—公元 34）：字次况。颍川郡郏（今河南郏县）人。早年追随刘秀起兵，多有战功。任虎牙大将军，封安成侯。以直言敢谏著称。传见《后汉书》卷二十。

〔19〕细行：改穿小民百姓的服装外出。

〔20〕奸猾：奸恶狡诈的人。

〔21〕时：及时。

〔22〕百姓不徒附：百姓不可能白白附从你。

〔23〕丧：居丧。

〔24〕言及陨涕：一提到（父亲）就流眼泪。

〔25〕曾：即曾参。闵：即闵损。曾参和闵损都是孔子学生，以孝顺父母著名。二人传见《史记》卷六十七。

〔26〕成：即周成王。康：即周康王。

〔27〕挽：拖拉。大重：巨大的重量。

〔28〕所以：用以。

〔29〕临：亲临参加。

〔30〕仍出：频繁外出。

〔31〕堂构：正房的屋架。这里比喻基本的构想。

〔32〕乐官：这里指宫廷乐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