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秦宓字子敕，广汉绵竹人也。少有才学。州、郡辟命〔1〕，辄称疾不往。

奏记州牧刘焉〔2〕，荐儒士任定祖曰：“昔百里、蹇叔以耆艾而定策〔3〕，甘罗、子奇以童冠而立功〔4〕；故《书》美黄发〔5〕，而《易》称颜渊〔6〕：固知选士用能，不拘长幼，明矣。乃者以来〔7〕，海内察举〔8〕，率多英俊而遗旧齿〔9〕；众论不齐，异同相半：此乃承平之翔步〔10〕，非乱世之急务也。夫欲救危抚乱，修己以安人；则宜卓荦超伦〔11〕，与时殊趣；震惊邻国，骇动四方。上当天心，下合人意；天人既和，内省不疚〔12〕：虽遭凶乱，何忧何惧？昔楚叶公好龙〔13〕，神龙下之；好伪彻天〔14〕，何况于真？今处士任安〔15〕，仁义直道，流名四远〔16〕；如令见察〔17〕，则一州斯服。昔汤举伊尹，不仁者远〔18〕；何武贡二龚〔19〕，双名竹帛〔20〕。故贪寻常之高而忽万仞之嵩〔21〕，乐面前之饰而忘天下之誉：斯诚往古之所重慎也。甫欲凿石索玉〔22〕，剖蚌求珠；今乃随、和炳然〔23〕，有如皎日：复何疑哉！诚知昼不操烛〔24〕，日有余光；但愚情区区〔25〕，贪陈所见。”〔一〕

【注释】

〔1〕辟命：聘为下属的任命。

〔2〕奏记：当时公文的一种。州郡百姓或下属官员对长官，普通中央官员对三公或执政官陈述意见的书面报告，称为奏记或记。

〔3〕百里：即百里奚。春秋时秦国大夫。原为虞国大夫，虞亡时成为晋国俘虏，后又作为陪嫁之臣到秦国，与蹇叔、由余一起辅佐秦穆公建立霸业。蹇叔：百里奚的好友。百里奚受秦穆公重用，大力推荐蹇叔。穆公迎蹇叔到秦国，任命他为上大夫。以上二人事见《史记》卷五《秦奉纪》。耆艾：老年。古称六十岁为耆，五十岁为艾。

〔4〕甘罗：战国时楚国下蔡（今安徽凤台县）人。十二岁时做了秦相吕不韦的家臣。吕不韦准备出兵攻赵以扩大自己的封地，他自请出使赵国，说服赵国割城献地，因功升任上卿。传附《史记》卷七十一《甘茂列传》。子奇：先秦时齐国官员。十八岁时受命治理阿城（今山东阳谷县东），他销熔武器做农具。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使阿城大治。事见《后汉书》卷六《孝顺帝纪》李贤注引《新序》。

〔5〕美：赞美。黄发：指头发白得发黄的老年人。《尚书》有《秦誓》一篇，记载秦穆公不听蹇叔劝告出兵袭击郑国失败后的自责自悔。文中有“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的句子，意思是军国大计还是要听取老年人的意见才不会犯错误。句中的“黄发”暗指蹇叔。

〔6〕易称颜渊：《周易·系辞》下记载孔子称赞颜渊说：“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意思是颜回这个青年人，大概算得上是君子了吧？他有过失，不会不察觉；一旦察觉，就决不再犯。

〔7〕乃者：近期。

〔8〕察举：人才的考察举荐。

〔9〕英俊：这里指青年人中的优秀者。遗：遗漏。旧齿：上了年纪的人才。

〔10〕承平：太平。翔步：舒缓的步伐。比喻常规性的做法。

〔11〕卓荦（luò）：卓越。

〔12〕内省（xǐng）不疚：在心中反省自己时不感到愧疚。

〔13〕叶（shè）公：名诸梁，又称子高。春秋时楚国的官员。他喜欢龙的传说，见刘向《新序·杂事》。

〔14〕好伪彻天：喜欢假龙尚且感动上天（的真龙）。

〔15〕处士：没有做官或不愿做官的读书人。

〔16〕四远：四方的远处。

〔17〕见察：受到察举。

〔18〕不仁者远：坏人只好远远躲开。语出《论语·颜渊》。

〔19〕何武（？—公元 3）：字君公。蜀郡郫（今四川成都市郫都区北）人。西汉末年历任廷尉、大司空等职。哀帝时，参与制定限制占有土地和奴婢的政策，遭到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未能实行。后被王莽诬陷，自杀。传见《汉书》卷八十六。二龚：指何武举荐的龚胜（前 67—公元 12）和龚舍。胜字君宾，舍字君倩，均为楚国（治所在今江苏徐州市）人。龚胜出任谏官，多次上书议论政事，与当局不合，辞官回家。龚舍当官不久即辞职，回家讲学终老。二人传见《汉书》卷七十二。

〔20〕双名：双方留下美名。双方指推荐者与被推荐者。言下之意是说刘焉如果举荐任安，也会留下美名。竹帛：竹简和白绢。古代供书写文字的用品。这里代指史册。

〔21〕寻常：均为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二寻为一常。这里寻常指很低的高度。仞：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仞。嵩：山峰高大的样子。

〔22〕甫：刚开始。凿石索玉：与下句的剖蚌求珠都比喻访求优秀人才。

〔23〕随：指随侯珠。又作隋侯珠。古代传说中一颗著名的珍珠，为随侯所得，故名。见《淮南子·览冥训》。和：指和氏璧。古代一块著名的玉璧，据说价值连城。为春秋时楚国人卞和所得，故名。见《韩非子·和氏》。这里用随侯珠、和氏璧比喻任安。炳然：光彩夺目的样子。

〔24〕昼不操烛：白天不需要持烛。这里以白天的太阳比喻刘焉足以明察人事，以烛光比喻自己的推荐。

〔25〕区区：诚挚。

【裴注】

〔一〕《益部耆旧传》曰：“安，广汉人。少事聘士杨厚，究极图籍。游览京师，还家讲授，与董扶俱以学行齐声。郡请功曹，州辟治中、别驾；终不久居。举孝廉、茂才；太尉载辟；除博士，公车征：皆称疾不就。州牧刘焉，表荐安：‘味精道度，厉节高邈；揆其器量，国之元宝；宜处弼疑之辅，以消非常之咎：玄'之礼，所宜招命。’王途隔塞，遂无聘命。年七十九，建安七年卒。门人慕仰，为立碑铭。后丞相亮，问秦宓以‘安所长’，宓曰：‘记人之善，忘人之过。’”